大丫頭澤芝委頓在地,握着心口哭道:“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是該寸步不離地伺候的,隻今早不知怎的竟睡迷了,沒想到老爺起得這樣早,這全是我的不是。我對不住老爺,對不住先夫人,對不住小姐啊……”
陶興在一旁長歎了一口氣。
他本也想問澤芝一個照管不力的罪,身為老爺房内的大丫頭,到底是怎樣伺候的,把一個人伺候沒了都不知道。
可如今看她這樣痛心疾首、恨不能自己也随了去的才好,陶興倒也有些不忍了,所以隻是在旁歎氣。
秦雪這些日子在林家本來過得十分輕松。
林家畢竟是黛玉的本家,人口又少,處事要簡單得多,她也難得地睡了很多個自然醒。今日秦雪本來也起得晚,但家裡這樣一鬧騰,哪裡還躺得住,此時便也跟衆人站在一處。
她聽了澤芝的話,上前兩步,艱難地扶起她道:“姐姐快起來,地上涼,不要哭傷了身體。依我看,這件事如何怪得了姐姐?老爺今日這一走,定然不是‘臨時起意’,想是早就存了要去的心思。他既是定了主意,便是姐姐一刻不曾離開老爺,也是難保的,不過是早晚的事。”
雖得了這一番寬慰,澤芝仍是自責不已,隻是哭個不住。
秦铮家的過來攬住澤芝,一面輕聲安慰着,一面恨恨地道:“小雪雁說得對,不關你的事!我方才聽底下的人說,看見老爺是跟着兩個人走了,一個是個破衣爛衫的叫花子,另一個則是個‘跛子道士’。你們聽,這個形容,可不正是日前的那個人!”
在場的衆人皆是見過跛足道人的,此刻都想了起來,紛紛點頭。
秦铮家的恨道:“說來說去,原來老爺竟是叫這賊道人給拐了去了!前些日子看他滿嘴裡神神道道的,咱們那樣禮重他,他竟恩将仇報起來了,本以為是個救命的‘活菩薩’,沒成想竟是個拆家的‘索命鬼’!小姐,如今首兇确鑿,咱們報官去,就說……嗯,就說那賊道人借診病之機使了妖法盜竊咱們府中的财物,叫各州府發下那‘海捕文書’,再去滿天下裡貼那‘繪影圖形’,我不信就抓不到那妖道。”
衆人覺得這個辦法十分妥帖,又能捉人,又不至于損傷如海的名聲,一時都點頭附和起來,陶興更是上前一步,隻等小姐一聲令下,立刻便出去照辦。
隻有秦雪搖頭道:“法子倒好,隻是牽連太廣了些。姐姐想呐,咱們若是貿然報官去,官府見苦主是咱們家,必是不敢怠慢,一定是将我們的證詞作為正經事來辦的,隻怕不用什麼憑據,就将妖術一事做了實了。本朝對‘妖術’一事本就諱莫如深,民間提到妖術更是十分恐慌,到時若是鬧得滿城風雨,無辜百姓受到牽連,又是如何收場呢。”
她的這番話讓秦铮家的也沒了主意。
她方才隻是有些着急,故而不曾想得太多。
經秦雪一提,她立刻就想起妖術輿論的巨大威力,也覺膽寒,果然不能輕率行事。
妖術本來是無影無蹤的東西,但卻令官民俱是十分害怕。
有許多民間不可解的奇案、懸案,因年長日久不得偵破,最後也往往被歸結為是妖物作祟,從而引發更大的驚恐。
本朝向來禁絕一切巫蠱、妖術。
官府搜捕妖人也一向都是抱着“甯枉勿縱”的态度。
秦铮家的還記得最近一次民間妖術盛行的時候,那約莫是十四或是十五年前,自己當時還是個年輕的小女孩子,先是聽聞縣郊有百姓結伴到衙門舉報,說有一些妖僧、妖道會到鄉間來将落單的小孩子的頭發剪去作法。
百姓們口口相傳,那些被剪去頭發的人,或是渾身精血被施術的人吸去;又或是迷失了本性,對施術者言聽計從,變成他們忠心的婢仆。
可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或者到底有沒有人是真的中了“妖術”,卻也沒人說得清楚。
秦铮家的記得,當時民間亂成了一鍋粥,風聲鶴唳、人人自危。
官府先是大肆搜捕和尚、道士和江湖術士,本來是重點拘捕那些沒有文牒的非法出家人,後來範圍越來越大,不僅讓幾位遠近聞名的得道高僧也累得受了幾日牢獄之災,甚至連一些民間跳神治病的神婆和遊方糊口的雜耍藝人也未能幸免。
不僅如此,一些平日與鄰裡因瑣事結怨的小人也趁機渾水摸魚、捕風捉影、大行飛書陷害之事,多少家庭因此家破人亡,如今想來仍然令人不寒而栗。
衆人明白此事的嚴重性,都不能決斷,便一緻看向黛玉。
黛玉方才一直沉默,任衆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讨論着,她都沒有一字評價。
此時見衆人都等自己示下,不可不表态,黛玉便将父親的留書折好,小心放入袖中,向衆人道:“不必忙了,對外隻說我父親病重不治,于今晨不幸殁了,預備發喪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