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爺言辭謙遜,句句都是征詢的意思,但皇親勳貴金口玉言、字字千金,底下的人要識趣才是。
賈政哪能推拒,忙躬身作揖道:“王爺言重了,王爺若要見他,愚生即刻便去帶來。隻是小犬無狀,隻恐沖撞了貴人,若有失禮之處,還請王爺體諒他年幼,寬宥則個。”
水溶點頭微笑,賈政忙親自去喚寶玉,又囑咐了他許多話。
待寶玉來時,看到衆人恭敬随侍在側,獨一貴人在轎内安坐,他知定是郡王爺了,便整一整衣冠、以君臣大禮向他跪拜。
水溶伸手虛扶一記,自有王府的下人上前将他攙起。
水溶細看了一回寶玉的形容,笑道:“政公實在太謙了,如此品貌、行事,若還說‘無狀’,我也不知什麼才是‘有狀’了。”
賈政平日裡雖不肯對寶玉稍加辭色,可聽水溶贊譽于他,到底心中安慰,忙拱手謝贊不疊。
寶玉看周圍時,見水溶附近自有王府家丁随侍,一行人氣質沉穩、秩序嚴整的,等閑人皆近不得郡王爺的身。
其中有個人,雖也是家丁打扮,年紀倒似與自己相差仿佛,雖是半低着頭,眉眼卻甚是出衆,寶玉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到底是郡王府的人,寶玉不敢多看,又見除珍大哥哥、大伯伯和自己父親等在旁陪侍外,一側還另有三個少年公子。
這三人之中,領侍衛内大臣衛元景的公子衛若蘭和神武将軍馮唐的公子馮紫英這兩人自己是識得的,隻有一個看着年紀最輕的自己未曾見過。
寶玉心内忖着,雖是不識得他,可此人既能與這幾人在一處,定也是位有名号的人物,當下團團施禮不疊。
水溶觀其神色,指着那個陌生少年,對寶玉笑道:“你不識得他?我來為你引見,這是翰林院掌院孟大學士家的六公子。”
見郡王爺點到自己,那少年微笑點頭,上前一步施禮道:“在下孟聞淵,表字璆鳴,見過賈兄。”
寶玉看他年紀大緻與自己相若,身量倒比自己高些,雖說是文官家的公子,卻生得很是俊朗英氣,身姿挺拔,一雙眼睛亮似晨星,穿一件月白色銀絲暗竹紋長袍,最上面的一顆紐扣上系着一顆羊脂玉的平安扣,綴着石青色流蘇,舉手投足溫雅恬淡,頗有大家風範。
寶玉一見,十分心折,忙回禮不疊。
衛若蘭和馮紫英都出身武将世家。
雖說輔國定邦離不開文武相和,可也許是因為思維方式和行事邏輯不同的緣故,曆朝曆代的武将與文官間卻常常有互相看不慣的。
此時的馮紫英看見孟聞淵與寶玉攀談,便有些不耐起來。
衛若蘭年長幾歲,性子沉穩,馮紫英卻最是性格直爽,他見孟、賈兩個互相見禮不疊,便揶揄道:“不怪咱們寶二爺不認得他,若不是瞧着郡王爺的面子,他‘孟大才子’哪裡便肯與我們這些‘粗人’在一處。”
衛若蘭不願他隻顧逞一時意氣,得罪了孟小公子事小,在郡王爺面前失儀則不美了,忙在暗中推了他一把。
馮紫英還待再說,也隻得生生忍住了,隻是飛了一個白眼。
水溶含笑對寶玉招招手,要他走上前兩步,與他對答幾句,又要他的玉看。
寶玉的玉因是胎裡帶下來的,賈母、王夫人等皆以為這玉與他的命定然相關,因此從來不許他離身。
所以水溶要看時,倒是現成的。
隻因今日是替秦氏送殡之故,出來時便不曾佩于頸上,襲人便用手帕将它細細包好了,仔細放在寶玉袖袋之中,仍給他随身帶着。
寶玉忙将玉取出奉上。
水溶将玉托在掌上,細細觀之,隻見寶華晶瑩、流光溢彩,遠非凡品珠玉寶石可比,又見上面有些篆文,默念兩遍,便問賈政道:“這兩句話倒也有些趣味,是貴府所錾否?”
賈政忙道:“此玉乃是自小兒胎裡銜下,愚生等情知重大、不敢毀傷,那些字皆是本來便有的。”
水溶聽說,隻覺更是難得,複又鑒賞一回,自然又免不了與衆人稱贊一番。
水溶見寶玉談吐從容,不禁甚是喜愛,囑咐賈政務要好生關照培養,又向賈珍等道:“今日貴府事忙,衆位不必為小王耽擱在此,仍舊忙去罷。我出來這些時候,這便也要回去了,諸位不必相送。”
賈珍等便依言行禮告退。
父親叔伯們一走,寶玉身心明顯松弛了幾分,去了那一絲故作的老成,更多了幾分少年氣息。
水溶看在眼裡,倒有些好笑,便向衆人道:“以後若隻有咱們幾個在時,便不必依那些虛禮,免了那些‘草民’‘本王’罷,一聲聲兒的,沒得叫人頭疼。”
衛若蘭等都拱手答應了。
水溶又向寶玉道:“若得空時,你也來我府上坐坐,我們再細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