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含笑看他兩人遠去,隻歎自己沒有他們這般的武藝、馬術。
祖母和母親恐怕自己跌傷,向來不許自己跑馬,自己雖也會騎,也隻得是在馬上坐着,叫一個小厮牽着慢慢地走罷了,哪裡又能如若蘭、紫英一般潇灑自如。
論理賈家也是武将出身,兩位老國公也是馬上征戰、血中來回,才掙下了甯榮二府的輝煌家業,可如今後輩子孫卻要羨慕人家跑馬,說來也讓人感慨。
寶玉自去向賈政彙報與北靜王相談之内容,隻略過黛玉之詩等事,又将王爺所賜之念珠奉與父親相看。
賈政看過後,自然十分喜悅,要他小心收好王爺所賜之物,萬萬不可失落。
聽說郡王爺令他到府做客,更是喜歡,又囑咐他好生長進,莫要辜負王爺青眼。
他也不敢留寶玉太久,恐怕賈母擔心,便叫他仍舊進裡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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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熙鳳獨自一人在一條鄉間的小路上走着,身旁竟一反常态地沒個下人跟着。
連素日裡一向忠心耿耿的平兒也不見。
鄉間不比城裡熱鬧,前後簡直全無人煙,又兼背山依水、霧氣彌漫,更顯得幽僻、靜谧。
此地想是才下過雨,鳳姐腳下的一條土路甚是泥濘。
一雙平時隻踩在幹淨地闆上的精美繡鞋走得髒污了,鞋面上繡着的鮮亮花草早已一塌糊塗。
鳳姐養尊處優,原不是那慣行長路的人。
更何況,在這樣的路上行走,遠比在平整堅實的路上走着累多了。
她隻覺得每一步都走得極沉重。
走了一陣,鳳姐歎了口氣,站住腳步往前望着。
前路幽微,不知還要走上多久。
原本輕盈的裙擺被泥污沾濕,比平常絆腳了許多,更是加了重重的妨礙。
鳳姐感受到行路的艱難,正低頭察看裙腳時,鬓間戴着的金絲鳳卻随着她這一下動作從發間滑出,“啪嗒”一聲落到泥裡。
鳳姐“嗳”了一聲,正要彎腰去撿,可雙腳卻陷在泥裡,不好移動。
正沒做手腳處,卻見前面霧氣分開,飄飄閃閃地便有兩個窈窕的人影兒走過來。
當前一個口内喚道:“嬸子莫急,有我來助你!”
鳳姐驟聞人聲,忙凝神細看時,隻見前面走來的兩個女子,周身彩繡輝煌,恍若天人下凡,是這四圍黑白水墨一般的景色中唯一的光彩。
鳳姐不禁伸手在眼前擋住那耀目的光輝,從指尖看去,來人竟是秦可卿。
後頭跟着的女子,雖然改了往日簡素的裝扮,鳳姐卻認得她是秦氏的丫頭瑞珠。
終于見了兩個識得的人,鳳姐心裡一松,一手還提着裙子,一手忙向前招着,喜道:“原來是你,快來,快來!”
秦可卿幽幽一歎,步履細碎如飄,瑞珠手裡提着一盞剔透明亮的宮燈,跟在可卿的身後。
與鳳姐的寸步難行不同,這泥濘的土路似乎對她們兩個絲毫沒有妨礙一樣,香風拂動,不過倏然間便來到鳳姐身邊。
秦可卿輕輕攙住鳳姐,瑞珠則俯身拾起泥裡的金鳳,放在懷中,三人繼續前行。
鳳姐搭着秦可卿的手,仿佛得到了極大的助力一般,腳下頓時感覺不再吃力,剛才心裡的那種空落落的感覺也消失了。
隻是,秦氏的手卻極為冰涼。
鳳姐忙用力将她的手握了握,想要将自己手上的溫度去暖她。
一面問她道:“你是從哪裡來的,手怎麼這樣涼?”
鳳姐又突然想起來,秦可卿正在生病,忙拉她道:“可是身子還沒好全?又着急出來作甚麼!”
她想着應當吩咐瑞珠送秦氏回房安歇,可心裡卻迷迷糊糊的,左右顧盼了一回,卻也說不出什麼來。
秦可卿看她這迷迷惘惘的樣子,知道她靈台渾濁,幽幽歎了一口氣,仍舊引着她向前走着,一面道:“嬸嬸可還記得之前我與你說的話兒?”
鳳姐正躊躇間,聽了可卿問她,隐約便記起之前可卿給自己托夢之事。
但此刻她腦中一片混沌,似乎有一片不可驅散的迷霧在心中厚厚地覆蓋一般,覺得十分恍惚,說不清到底是應該記得什麼事,隻是自然而然地接口道:“我自然是記得的。”
可卿又歎了一口氣,道:“若是記得,為何不聽我的話,速速開始籌措布置?嬸嬸一向是個殺伐果斷的人,如何便隻管拖延了起來?如今看我這喪儀上的種種用度,實在是奢侈太盛、荒廢無度,比往日裡竟還格外厲害些,嬸嬸你看,這豈是處常之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