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慶子忙答應道:“是。陛下仁慈愛物,又體恤下人,奴才替他們謝陛下賞賜。”
延嘉帝擺了擺手,示意他退下。
小慶子躬身倒退着往外走,延嘉帝卻又想起一事,忽問:“已是這個時辰了,省親的宮人們該回來了罷。”
小慶子回道:“聖上想得是。娘娘們定的是‘醜時三刻’回宮,如今應是在回宮來的路上了。”
延嘉帝将一柄匙羹拿在手裡把玩着,心裡不知想着什麼。
小慶子見他用過點心也仍無就寝的意思,想了想,在心裡猜度着,是了,這畢竟是本朝頭一回允許娘娘們省親,聖上有些好奇,那也是有的。
他這樣想定,便問道:“陛下,按規矩,跟娘娘們家去的内監們是要先一步回宮複命的。要不要奴才出去問着,若是已有回來的,便叫他們來跟陛下回話兒,您看可好麼。”
延嘉帝将匙羹順手擱下,總是閑來無事,便随口道:“也罷,叫他們來罷。”
小慶子見狀,知道自己算是猜着了。
他忙忙地出去,在門口喚了四個小太監來,如此這般地吩咐了一回,自己則在門口等着。
不多時,四個小太監果然分别引着兩隊太監過來。
這一次正三品及以上的娘娘們都得了省親的恩典,每位娘娘都有兩名專司記錄的内監随侍,負責記錄下她們到家之後的一言一行。
這些内監都是宮裡特地挑出來、記心極好的人,他們就如人形的攝像機一般,将所見所聞在心中一一記下了,待得趕回宮來,自有專門的人按他們的口述将記錄謄寫出來、備查存檔。
這原是他們做熟了的差事,隻是沒想到此番剛一回宮就被告訴說聖上要傳見,這才忙忙地趕了來。
小慶子點數了一下,這裡一共是二十四名記錄太監。
他點點頭,囑咐道:“待會兒見了陛下,都學聰明一點,揀那有用的回話,少說那些啰啰嗦嗦、沒有用的,沒得招陛下的煩。”
衆太監齊聲應諾,小慶子便引他們進殿去。
等小慶子去叫人的工夫,延嘉帝又回到書案前看起了折子。
二十四個太監進來,先齊齊整整地跪下行了大禮,口稱萬歲,跟着便垂着頭站成四列。
小慶子躬身走到延嘉帝身側,回道:“陛下,今夜跟着出去的人都在這裡了。”
延嘉帝向下掃了一眼,覺得底下的人長得似乎都是一個樣,随口問道:“今夜可還順利?”
站在首列的一個太監跪下回道:“回聖上的話,今夜得聖上隆恩省親的宮妃娘娘共一十二人,适逢元宵佳節,更是喜上加喜,各家迎娘娘團圓添福,感戴陛下聖恩,無不叩頭稱頌。”
延嘉帝微微一笑道:“‘無不稱頌’。嗯,旁的呢?”
太監們一時不知怎麼回話。
小慶子皺眉道:“陛下問你們話呢,怎麼不答?今夜看見了什麼、聽見了什麼,揀要緊的說來。嗯,便從你開始說罷。”
他一面說着,一面便拿眼睛在下面逡巡了一圈,最後向在第一排站着的一個一指。
被指到的太監用眼風看到叫的是自己,忙跪下回話,在他後面站着的一個太監也跟着一起跪下了。
前頭的那太監道:“回陛下的話,奴才兩個今夜随侍的是康嫔主子。杜家設了家宴,将常州府老家的家人也接了來,同赴天倫之宴。娘娘的曾祖母已有七十九歲,一個内侄兒剛滿三歲,五世同堂、其樂融融。康嫔主子再三誨誡族人克勤克勉、上報君恩,陛下天恩浩蕩,席上衆人無不稱頌。”
延嘉帝前面還聽得有些興味,待聽見又說回到“無不稱頌”的話了,不禁微一皺眉。
小慶子無時無刻不在小心瞧着延嘉帝的臉色,見陛下如此,便斥那太監道:“糊塗東西,這裡輪得到你歌功頌德麼,還不快往下說呢。”
那太監忙道:“是、是。”
延嘉帝卻問道:“杜鈞石的脾氣又臭又硬,向來不懂得審時度勢,入仕半輩子也隻在戶部做得了個不上不下的侍郎,即便是這樣,隔三岔五還要被同僚彈劾,他家裡有錢修省親别苑麼?”
太監答道:“正為陛下言中。杜家此番并不曾為康嫔主子省親之事興發土木,隻是将家裡舊有的一個花園子繕補了一回。趕上元宵節,杜家便在花園中用五彩花燈裝飾,那些花燈全部購自民間,式樣不一,雖是稍顯局促,倒也輝煌好看。杜侍郎接娘娘儀駕時,也曾攜家小跪請聖上、娘娘恕罪,說杜家此為并非輕慢天家威嚴,隻是顧念聖上勤儉愛民之心,他身為聖上的臣子,非得躬身實踐不可,特向聖上表白,否則杜家萬死難辭其咎。”
延嘉帝笑道:“聰明得很,他自己省了錢,倒用這樣一番話來搪塞朕。罷了,想他杜鈞石一貫也是個‘知行合一’的人,這些話想必也不是說說而已。”
那太監垂頭道:“陛下聖明寬宏,乃是杜家及萬民之幸。”
歌功頌德幾乎是宮中衆人的口頭禅,實在難以避免。
小慶子看他又來,輕嗽一聲,太監馬上住了嘴,老老實實跪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