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風掃到書案上有一本書,下面雜亂地壓着幾頁寫着字的紙。
這隻怕是皇上随手寫的,他哪裡敢多看禦筆,隻匆匆掃了一眼,看到露出的一頁寫的是——
“盛世無饑□,何須耕織忙”(此處非綠江口,是小慶子不認得這個字)
鐵鈎銀劃的十個字,果然是聖上的筆迹。
裡頭有一個字他并不認得,但聯系上下文想去,也大概知道什麼意思,隻道是聖上有感而發。
早上起來聖上說要讀書,不用人伺候,讓自己一幹人全部都在禦書房外候着,無召不許進去。
自己等人便老實候着,想來這正是聖上讀書讀來的感想罷。
小慶子不敢擅動萬歲筆墨,隻等那小太監回來了,看着他将硯台筆洗都收拾妥了,這才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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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聞淵正認真地讀着一本書。
他的表哥梅默迦正在書案前寫着什麼。
他寫了一陣,擱下筆來,從孟聞淵身旁走過,徑自到後面的書架上取了兩本書下來。
這是孟家其中一間書房。
一間方方正正的小室,屋子四面牆壁皆是書架,滿滿地壘着各種書籍,中間是相對而置的兩張書案,文房四寶皆是齊全的,專供孟家子侄讀書。
梅默迦拿着書走回來,路過孟聞淵的書案時,他目光一滞,跟着便對着他搖了搖頭。
他一眼就看出來,這個表弟哪裡是在讀書?
不過是在走神罷了。
梅默迦的母親是孟家的女兒,論輩分正是孟聞淵的姑母。
梅家是京内的書香世家,梅父也在翰林院任職,但論及在文壇上的聲名,梅家自然不如曲阜的孟氏家族了。
先帝曾言:“‘翰林之選尤重慎重,必人品端方,學問純粹’。”
延嘉帝秉承先帝遺志,對掌院的人選拔擢慎之又慎。
若論儒學正統,當推聖人後裔傳承的孔氏。
但因孔家這一代的家主立志閉門讀書、修複先賢古籍,一定不願出山,最終便由曲阜孟家的孟弘祺奉旨攜家小進京赴任翰林院掌院學士。
此議一出,朝野之中無人不服。
孟家進京,一面便也在京中開設族學。
一時京中世家慕名而來,都想讓子侄在孟家求學。
孟家學風嚴謹,想去附學,隻有束脩卻是不夠的。
孟弘祺與家中幾位大儒設了考試的門檻,對衆多學子一視同仁,擇優者錄。
蓋因族學規模有限,先生精力更是有限。
這也是孟家的無奈之舉。
為了避免落人口實,孟家便對親族也是如此要求。
好在梅家家學淵博、子弟優秀,梅默迦和梅默選兩兄弟都順利地通過了入學試,被家裡送來附學。
弟弟默選從小就是個中規中矩的學童,哥哥默迦卻從記事起就更愛好岐黃之術,看醫書多過四書。
他醉心醫術,常常廢寝忘食、答非所問,令人啼笑皆非,這才被越潛送了一個表字“槑”。
連姓氏合在一起,就叫他梅槑,叫起來倒是極順口的。
然則梅槑隻是一個治學極其專注的人罷了,并不真的是一個呆子。
他的心思敏銳細膩不亞于任何人,隻是不肯在醫術以外的事情上分散精力。
所以他也最不喜歡别人走神。
此刻他彎起食指,在表弟的桌案上叩了叩,輕聲道:“若是看不進去,就不要看了。”
說完這句話,梅默迦又坐回自己的位置。
他将方才取來的書翻開,對着自己的筆記細細檢索着,仿佛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