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智能這一問,惜春不由得一怔。
呵,她原來不僅是問二哥哥的事,卻還要問别人。
一個出家人竟與這許多男子相識,往日真真是看錯了她。
惜春的心中更增厭惡,不再理會智能,臉也氣得紅了。
入畫忙道:“你這小師父,怎麼說話如此無禮。外頭男子的事情,如何能來問着我們姑娘?”
惜春也不說話,徑直便向内室去了。
智能見她離開,一直籠在袖中、有些驚懼和畏縮的手情不自禁地伸向前去,想要去夠惜春的背影。
似乎是想要将這唯一的指望拉回來一般。
可她心中到底理虧,眼裡的淚滾來滾去,喉中哽住的話終于沒有說出來,手也頹然放下。
眼淚終于洶湧而出。
入畫本來不忿智能師徒屢屢巧言誘騙惜春的财物,所以一直不肯對智能有甚好臉色,隻是礙于惜春的情面,不能薄待客人,這才略加敷衍罷了。
可此時看智能整個人掩面痛哭、委頓可憐,入畫卻也實在硬不下心腸趕她出去。
她有些感慨地望了一眼内室,心中不禁有些憂慮。
姑娘從前同智能小師父那樣要好,有時候瞧着倒比二姑娘、三姑娘這樣的實在姐妹還要親近幾分。
可此時見智能遭難,姑娘竟連深問幾句原由也不願,就這樣抛下她不管了。
入畫心裡也不禁有些涼意。
若是來日自己也犯了什麼錯處——便是再謹慎,這想也是難保的——到時姑娘會不會也抛下自己不管?
她這樣想着,卻又在心裡安慰自己——
自己畢竟是跟姑娘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與這交遊不過數年的小師父又是不同了。況且,不論是有什麼難言的因由,這智能總是個不守清規戒律的悖亂之人,自己必不會如此,如今可不要被她平白攪亂了心神才好。
想到這裡,入畫上前一步,道:“智能小師父,時候也不早了,你便快些出去罷,别誤了出城的時辰。”
智能見惜春決絕如斯,自知再留下去也不會有什麼改變,便起身掩面而去。
她神思不屬,走到門口時還被門檻兒給絆了一下,險些跌倒,好容易立住了,這才跌跌撞撞地出去了。
入畫歎了口氣,招手将小丫頭彩兒叫過來,彩兒早看見智能滿面的淚痕,目光正好奇地追随着她離去的身影。
入畫指着智能的背影,吩咐彩兒道:“你去叫一個機靈些的媳婦來,在後頭遠遠跟着她,瞧着她好生出去了再回來,可莫要出什麼事情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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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且說湘雲幾人别了迎春姊妹,湘雲仍是一手一個、半扯半拽地拉着寶钗和黛玉,隻顧往前走。
寶钗輕輕拉住她,笑道:“這些時候兒沒見,咱們自管好好地說話罷,又拉拉扯扯的作甚麼?我也罷了,你總要仔細點你林姐姐,她底子弱,哪禁得你這麼一推、一扯的。”
湘雲松開手,撇嘴道:“我并沒使許多氣力,是最有輕重的,難道隻有寶姐姐會心疼人不成?哼,我知道你們兩個一向裡最好,可你們每日都能在一處,難道還不足嗎,這會子又要在我跟前兒顯示友愛了。哼!我這麼一陣子沒來了,你們也不來信給我,天天隻顧自己玩耍得高興。我看呐,要不是老祖宗使人來接我,也沒人能想起我來了。”
黛玉向寶钗眨眨眼,笑道:“聽聽,才說了要改姓兒,八字兒還沒一撇呢,這會子就來排揎我們來了。我勸你且有些耐性兒罷,等當了家再來。到時你‘賈大小姐’要使喚我們寫信,或是作别的甚麼,我們也不敢不聽的。”
湘雲跺腳惱道:“方才不過是為着讨老太太一笑,故意說些呆話兒,大家樂一下便丢開手罷了,偏你不肯放過去,又來笑我。”
黛玉不答話,笑着瞧了一眼寶钗。
兩人心意相通,一邊一個夾了湘雲一起往花園走去,到亭子裡坐下。
湘雲左右看看,噘嘴道:“冷飕飕的,怎麼又到這四面灌風的所在,才誰說身子弱來着?過會子若吹得病了,可賴不到我。”
黛玉笑道:“我雖不濟,多少這一點子風還受得住。這裡周遭空闊,又在高處,咱們說話也放心些。”
寶钗伸手過來,将黛玉一領大紅鬥篷的領口緊了緊,又将她的風帽仔細掩上,動作極是熟練自然,一面才向湘雲道:“這一程子你過得如何?我們倒是有心去信,隻是怕你嬸嬸多心,故而也不敢常寫的,前兒捎去的東西可收得了罷?”
湘雲雖然從小就愛扮男裝、疏闊開朗,總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樣子,其實她心裡的細膩婉轉并不輸黛玉等人。
她天性豁達,并不願意在外說起家中瑣事給别人添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