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點蔫吧了,湊合湊合吃。
她沒換衣服,也沒坐在餐桌旁邊,客廳的燈還是暗的。她就站在瓷磚貼的竈台邊上,慢慢地把那碗羊肉湯順着碗沿喝光了。
小麥晃晃碗底,一點碎骨頭和幾粒米。她擡手倒在了有骨頭的那碗湯裡,把空碗丢進了水池。
水池也是白瓷磚砌的,有幾塊已經明顯開裂。帶着油的湯水從縫裡流過,留下凝固的油脂。
小麥臉上略帶嫌棄地擰開水龍頭,水龍頭帶着鐵管嘎吱嘎吱地晃起來,過分強力的水壓一下子就把碗沖了個幹淨。小麥往後退了幾步,舉起洗潔精瓶子,高高地沖着碗内擠了一條,在水壓和水流的作用下,碗裡瞬間充滿白色的泡沫。
還算滿意的小麥關上水龍頭,拿起剩下的兩碗湯,走進客廳。
客廳裡隻有窗外的月光在照亮,窗戶上蓋着水霧,看不太清。
客廳中間的電視櫃上,孤零零地擺着一張黑白的遺像,遺像前沒有果盤也沒有蠟燭,隻是墊着張白紙靠在牆上。小麥随手把有骨頭的那碗湯放在了遺像前面的地闆上。沒有停留,走向了裡面的卧室。
卧室的門關不上,索性一直大敞着。門鎖不知道被誰卸走了,隻留半個鎖舌卡在門裡。
卧室裡躺着一個頭發稀疏的女人,還不算老,臉龐臃腫而蒼白。穿着一件明顯尺寸有點小的天藍色羽絨服,羽絨服裡的毛衣尺寸太大了,土黃色的毛衣邊從羽絨服下面延伸出來,腿上穿着一條當地阿姨最常穿的花底黑紗緊身棉褲,床邊放着一雙黑色翻毛的雪地靴。
這間卧室格外冷,小麥進來的時候不免打個噴嚏。
舊護理床的白色欄杆油漆斑駁,尤其是扶手處,裸露的鐵色大片大片的,随着床上女人的動作發出晃動的聲響。
屋角擺着一個舊輪椅,輪椅上的坐墊黑色的黑色皮革已經片片碎裂,露出裡面已經發黃褐色的海綿墊,坐墊下凹,是久坐留下來的痕迹。
小麥熟練地把護理床的一側扶手放下來,抱起這個困在層層舊衣物裡的女人。雖然臉上浮腫,但是身體輕飄飄的,小麥隻需把雙臂伸到背和膝蓋彎下,站穩發力,就能輕松地把她抱起來。
每次都輕松得讓小麥吃驚,吃驚于這個人的幹癟。
人的骨頭也能變成空心的嗎,她用接近暧昧的姿勢懷抱着這個女人,平淡又好奇地看着懷中人的眼睛,她能感受到病人尚有知覺的一側肢體在劇烈顫抖。
抱着人的小麥尚有餘裕,伸腳把輪椅勾到身側。彎下腰,輕輕地把病人放進輪椅。
輪椅椅背上放着一塊舊毯子,小麥蹭地一下把毯子抽出來。抖了抖,蓋在病人腿上。
小麥蹲下身去,拿起床邊的黑色雪地靴往坐着的人腳上套。盡管隔着很厚的襪子,小麥依然能從觸感上察覺出肢體的冰冷和僵硬。
正對着輪椅方向,床的另一側的牆上,粘着面一人高的穿衣鏡。小麥蹲下的時候,病人剛好能從鏡子的中央看到自己。
小麥手裡的腳突然開始劇烈地掙紮起來。
小麥頭也沒擡,隻專注于給那隻浮腫而不怎麼聽話的腳套上鞋子。
在這掉針可聞的房子裡,她終于找到一點樂趣。
對面的樓距離很近,好幾戶人家明亮的燈光照了過來,盡管那些窗戶常年拉着窗簾,但燈光依舊映得小麥在的這間屋——不算暗,牆面都白晃晃的。
沒有人說話,小麥臉上固定的微笑,像某種泛濫的溫情。
随着主卧門打開,燈光照進主卧。照亮了主卧中央擺着的一張髒床墊,上頭随意地鋪了一張舊床單,床單皺皺的,露出大片床墊表面。
床單說不上太新,尚算幹淨。但床墊上的大花圖案已經濘得看不清楚,覆蓋在一片棕褐斑駁的髒污之下。床墊表面被已經陳舊的彈簧撐得有些凹凸不平,一隻枕頭掉在了旁邊的地闆上。
這間屋子格外黑,主卧朝向的南側,是大片等待開凍後繼續開發的荒地。
順着窗外朝遠處看,視野裡隻有一片漆黑。遙遠的天際線上微弱的星點閃爍着,昭示着這是一個晴朗的夜晚。
小麥沒有更換睡衣的習慣,甩掉拖鞋就躺在床墊上。她伸手撈起枕頭,拍了拍塞在頭下。
等了一會兒,小麥的困意上來了,呼吸也變得緩慢,最後一點清醒也要離開小麥的理智,但她還在等。
直到聽見狗的腳步聲在她身邊響起。
那是肉墊上的硬繭子還有狗爪子上有點長的指甲,敲打地闆的聲音。
啪嗒啪嗒啪嗒,微弱的,讨好的小碎步。
如常,在小麥沒有繼續發出什麼聲響之後,狗偷偷摸摸地走進卧室,卧在小麥床墊旁邊的地闆上。
床墊有些厚度,狗就把頭擱在上面。
小麥意識模糊地聽着。随着幾次小幅度的調整,狗熟練地找到了一個舒服的姿勢,窩在了小麥的腳邊。
随着狗發出了幾聲長長的歎息之後,小麥也終于墜入了疲憊的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