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雪更像是沉積的霧,他拿掃帚的姿勢像是拿筆,慢慢地把漆黑的柏油間隙,和泥紅色的方磚抹清晰。
他的衣着總是那樣灰撲撲的,太相似了,以至于小麥記不住到底是哪幾件在反複地随機組合出現。她站在門口靜靜地看着,沒有驚擾他。
北風卷着雪粒,卷進小麥的衣領裡,她打了個寒顫。
田軍好像察覺到什麼,轉頭對上小麥的視線。他随手把掃帚擱在灌木叢裡,雙手拽了拽包帶,對她笑起來。
這是驚人的直白和坦誠,小麥總是在這種注視裡陷入驚惶。她假裝鎮定地笑笑,緩慢地轉身走向垃圾桶,她甚至能感受到背後那道炯炯的視線。她僵硬地把垃圾丢掉,然後轉身。
險些把自己絆倒。
他跟在她身後,金屬的響聲又響起來,随着腳步一聲一聲地,像是清脆的小鈴铛。
這可真是折磨,隻有她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和他的腳步聲,那些聲音的細節聲聲入耳,小麥對此刻有點好奇,甚至蓋過尴尬。
她快走三步,他就緊跟三步,她在緩台上慢慢挪動,他也跟在後面亦步亦趨,比刻意為之要默契,比巧合更精密。兩個人的腳步和諧又相随,聽起來更是舞步,伴随着有節奏的鈴铛聲。
四層樓梯走得漫長而緩慢,觀衆或許會把這一幕當成久别重逢的舞。
她神思天外,突然發覺自己已經把鑰匙插進鎖孔,習慣性地搬開那道鏽紅色的門,門後依然是深水般地安靜。
時針滴滴答答地響,就像冷水一直滴在小麥的眉心。
這裡不是遊泳池,水面上還架着彩虹色的滑梯。這裡是一缸深深的死水,深綠色的水藻幾乎能讓水質凝固,長葉的水草像是重重鬼影。
而且,水底有人。
她止步了。
田軍看見小麥突然在門邊停下動作,并不想催。他安靜地站在她身後,沒有左顧右盼,也沒有疑問和催促,就好像已經到達目的地一般。
他越是這樣坦然,小麥就越疑惑。
小麥扭過頭,和那湖水一樣平靜的眼睛對視。
水邊人伸出了頭,想要去看自己水中的倒影。
奇怪,倒影裡依然隻是小麥,看不出什麼特别的。從外形到内裡,都有些太狼狽太不體面了,她甚至忍不住開始挑剔起自己來。
但那片湖裡至始至終就隻有一個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