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生歎道:“果然,神仙就該有神仙的自覺。”
話音未落,不遠處的山神廟方向,一片寒鴉驟然驚起,夜色中的叫聲分外凄厲。
幾位神尊隐了身形,片刻間便到了山神廟近前。
這座山神廟踞于焉支山餘脈,原本是個古刹,因人煙稀少,疏于修繕,早已破敗不堪。
廟門口的石階上,三五個孤魂野鬼正厮鬥成一團。
一個枯瘦幽魂攥着搐氣袋嘶叫道:“老子還差一袋陽氣,就能換還陽丹了!“
話音剛落,便被一個獨眼幽魂一爪貫穿胸膛,枯瘦幽魂化作青煙潰散前,仍死死護住手中的革囊。
另一紅衣幽魂長發纏住獨眼幽魂的脖頸,陰笑道:“跟我搶?那也得看你有沒有這個造化!”
岑鸾面色清冷,袍袖一揮,彈出一張符箓,霎時金光席地,幾個孤魂野鬼周身的怨氣被滌蕩淨化,方才還糾纏在一起的幽魂怨靈,無不服服帖帖匍匐在地,不多時,便化作金霧四散而去。
四位神尊進了大殿。
鳳生擡頭,隻見殿内山神像已半面坍毀,殘存的漆目斜睨下方。神龛前立着兩人多高的青銅巨鼎,鼎身符咒虬結密布。兩名面色蒼白的道童,木然地拿起排列在地上的搐氣革囊,解開袋口,倒扣在銅鼎獸首上。
革囊中金紅的陽氣鑽入鼎口,與鼎中符文缭繞的黑氣纏結融合,少頃,鼎底傳來魂靈的嘶号與嗚咽,仿佛萬千亡靈在黑暗中掙紮哀鳴。
鳳生掌心一翻,青琅軒的鹿角綻出瑩瑩華彩,扇面般鋪開的光暈中,竟重重疊疊擠滿了青白的靈魄。
鳳生催動拘字訣,拘住一個靈魄問道:“此間為何有這許多亡靈?”
那靈魄瑟瑟發抖,一縷濃重的怨氣從青白的靈魄中滲出。緊接着,青琅軒的光暈倏然退去,一條幽深的通道,自鼎底蜿蜒通往地下,通道中密密麻麻的符文,似活物般蠕蠕而動,将纏裹着黑霧的金紅陽氣,源源不斷送往通道的另一端。
薛妄的曲杖在腳下輕點,大殿積滿塵埃的青磚倏地蕩開氣浪,金霧散開,映出地底景象——
無數身穿铠甲的屍身和白骨堆積如山,濃重的黑氣盤旋不散,金紅陽氣如絲如縷纏繞着骸骨,陽氣過處,屍身與白骨竟緩緩站起,空洞的眼窩,燃起一簇簇幽藍火焰。
薛妄道:“他們在用陽氣喚醒死魂,煉成陰兵。”
趙元再:“陽氣為引,符文為媒,死魂得陽氣滋養,便成傀儡。”
鳳生:“難怪歸幽驿那些店鋪的陽氣都斷貨了,這地底,怕是個萬人冢。”
岑鸾沉聲道:“這些死魂,皆是戰死沙場的将士,本就戾氣深重,再得生采的活人陽氣加持,便成了最兇悍的陰兵。”
鳳生:“今晚,謝運所說的國師,便要來此開壇作法了,我倒要看看,這國師是何等妖孽。”
鳳生話音剛落,殿外傳來雜沓的腳步聲,伴随着鐵甲碰撞的脆響。
少頃,殿門被推開,冷風卷着沙塵,灌了進來。緊接着,一隊身着铠甲的兵士魚貫而入,分列兩旁,肅然而立。他們的面容隐在頭盔之下,隻露出一雙雙木然的眼睛,仿佛沒有情感的泥偶。
兵士之後,一群白袍道人緩步而入,他們手持拂塵,腳不沾地,衣袍上的符文,隐隐泛着幽光。
在白袍道人的簇擁下,身披霁藍金縷道袍的國師緩步踏入殿中。他的面容被一層薄紗遮掩,隻露出一雙豔光灼灼、涼薄沉冷的眼眸。
國師走到大殿中央,擡手一揮,一道幽藍火焰憑空燃起,懸浮在他掌心之上。
火焰跳動間,符箓隐現,國師低聲吟誦,冷泉般的清音攝人心魄。
“青詞祭天,祈告神明,願天地共鑒,陰陽相通……”
伴随國師的吟誦,幽藍火焰漸漸升騰,化作一道光柱直沖殿頂,仿佛要将天穹撕裂。
就在此時,地底深處傳來數聲低沉的号角,國師眸光沉凝,擡手一揮,幽藍火焰驟然熄滅,取而代之的,是一團團陰冷的黑瘴。
鳳生隻覺脊背一涼,殿外的空地,蓦地卷起濃黑的沙塵,數百名陰兵列隊而出。他們身披殘破的铠甲,手中兵器鏽迹斑斑。
陰兵們步伐整齊劃一,卻又無聲無息,仿佛踩踏在虛空之中。
鳳生心道:這便是陰兵過境麼?
她眯起圓眼睛,仔細打量排列成陣的陰兵,忽而發現,一半兵士,推着蒙了篷布的木車。車轍深深陷入沙土,顯然裝載着極為沉重的貨物。
鳳生心中一動,低聲對身旁的趙元再道:“陰兵還運送辎重麼?車轍如此之深,絕非軍械糧草。”
趙元再點了點頭,取出一張符紙,指尖輕彈,符紙化作一道金光,悄無聲息地飛向其中一輛木車。
金光沒入車中,片刻後,趙元再面色一變,低聲道:“是銀兩。車上裝的全是銀兩。”
鳳生聞言,心中一震,正欲再問,蓦然感覺有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猛地回頭,便看到國師不知何時到了殿外。輕薄的面紗被夜風吹起一角,露出一張耀眼而又冷厲的面龐。
國師似有若無地瞥了一眼鳳生隐身的所在,嘴角妖冶又涼薄的笑,直刺鳳生心底。
鳳生身子一僵,脫口而出道:
“國師竟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