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婆母想讓沈家大娘子換人的念頭,官人心中自始至終隻有她一人,無論如何都不會同意,她也就無須再為這等閑事憂心了。
可是白芍一個小丫頭片子,滿心滿眼都為她的娘子考慮,自然不懂高門大戶之間的彎彎繞繞,更甭提涉及官場之事了。
聞言,她瞪大雙眼,震驚半晌,聲也低了:“有這麼嚴重?”
靳連珠不語,心中卻歎:何止。
自诩文官清流的沈家卻自降身價與商賈為伍,放縱嫡長子迎娶商賈之女為妻,這事兒翻過來覆過去,怎麼着都不好聽。
虧得沈敬行素有賢名在外,能力出衆又得官家重用,再加之靳連珠長居内宅,行事低調神秘,讓外人拿不出把柄。
現如今提及這樁婚事,大多人會贊他們伉俪情深,突破重重阻礙也要相守,且還能算作一樁美談。
如若行差踏錯半步,恐就讓朝中那些看沈敬行不順眼的人給他安一個“貪财好色”的罪名了。
“那又如何。”白芍抹幹淨臉上的淚痕,噘着嘴犯嘀咕:“依照娘子的品貌,當初想尋甚麼好兒郎尋不到。實在不濟,按照夫人說的,招贅也成。”
“咱家行商,慣來講究誠信仁慈,可從來沒想着挾恩圖報。明明是家主信箋不斷,這些年吊足了娘子的一顆真心,臨到頭來,沈家卻喊冤,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弄得娘子裡外不是人...”
“這樁婚事能成,那也是家主心甘情願的,總不能又得美嬌娘又要官運亨通吧,天底下哪有兩全其美的事兒。”
“——嘿,你這犟丫頭,滿肚子裝得全是歪理。”
靳連珠氣極反笑:“感情我方才都白說了。”
說罷,就要站起來打她。
白芍曉得靳連珠并非真的發怒,笑吟吟地繞着圓桌跑,靳連珠便從後頭追她,追不上,叉着腰氣喘籲籲地叫白芷。
白芷進來瞧見這一幕,知曉她倆在鬧着玩,幫也不是,攔也不是,也笑道:“白芍,你真是越發放肆了。”
院子裡的玉蓮和曲蓮聽見裡頭響聲不對,也急匆匆地進來。
玉蓮到底老實,跟白芷站在一處不打算管。
曲蓮便沒那麼守禮了,撸起袖子就幫靳連珠逮人。
一時之間,整個雅韻軒被弄得雞飛狗跳,卻也熱鬧非凡。
看門的其中仆從扭頭看去,禁不住樂:“自從娘子領着下人們投壺,被老夫人狠狠罰過一次,咱院兒裡就再沒見這麼熱鬧了。”
另一人正欲附和,餘光先瞥見來者,身體頓時打了個激靈,面色嚴肅下來,嗓門高亢地喊:“家主到——”
一聲未落,雅韻軒内霎時靜了。
所有下人不敢再鬧,紛紛整理衣襟,方才還敢在靳連珠面前大言不慚的白芍也老老實實退去一旁,耷拉下腦袋,噤若寒蟬。
唯有靳連珠歡喜雀躍。
她盼了一整日,終于盼到他來,步履匆忙地迎出去。
沈敬行大老遠就聽見雅韻軒内的嘈嚷聲,走近卻聽不見了。
正疑惑着,視野中突然闖入一抹窈窕身姿,裙擺蹁跹,如迎風綻放的花朵兒,他心弦一動,下意識張開手臂,那道身影随之輕飄飄地落入懷中。
見狀,下人們立馬背過身去。
兩人身量差距不小,沈敬行一慣沒有遷就的意識,靳連珠隻得踮起腳尖,胳膊挂在他脖頸上,小力地晃了晃,嬌滴滴地嗔怪:“忙到這麼晚,也不曉得派個人提前來通傳一聲,我這兒可沒備你的飯菜。”
沈敬行久違地見到她眉眼含春、雙頰绯紅的樣子,難免情不自禁,喉頭滾了滾,口中念着“無妨”,就要擡起手摸她臉蛋兒。
靳連珠卻以為沈敬行不經鬧,此舉是為把自己推開,于是先一步撤出他的懷抱,改為拉着他的衣袖,似乎覺得這樣也不妥,幹脆規規矩矩地背着手,笑容有些讨巧的意味:“你就算不來,我也要派人去尋你的。”
沈敬行伸出的手落空,心也跟着咣當一響,失魂落魄的跟随她入内。
話本大喇喇地放在桌上,經過那地兒,沈敬行瞥見書脊印着“攻略冷面夫君的一千零一式”,頓時陷入詭異的沉默,片刻後方才出聲:“什麼事?”
靳連珠褪去鞋子,盤腿坐到軟榻上,把他往身前扯。
沈敬行不明所以,但依着她也落座了。
關起門來,周遭無外人,靳連珠猜測沈敬行不抗拒跟自己親近了,大着膽子貼近他寬闊的背脊,下颌抵在肩頭,眼皮耷拉着,手指尖在他外衫雲紋上摩挲。
“聽說今日外頭熱鬧的很,待會用過晚膳,如若家中無事,我欲同阿筠一道出門玩。”生怕他當場否決,靳連珠又補充:“隻是去看看,不做旁的事,最遲一個時辰就回來了。”
沈敬行微微皺眉,攥住身前那隻作亂的手。
靳連珠腕子一轉,跟他十指相扣,撒嬌似地晃:“成不?”
沈敬行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靜默片刻,他猶疑道:“外頭人多又亂,你單獨出去,太不安全。”
“并非單獨,我與阿筠皆帶着随從,王大人也同行,定不會出亂子的。”靳連珠立即保證:“官人若實在不放心,就讓拂冬跟着我一同去?”
沈敬行一口回絕:“府裡入夜要點燈籠,這是傳統。拂冬跟斂秋有經驗,得指揮衆人辦事,抽不了身。”
靳連珠以為他這就是不應的意思了,腦袋耷拉着,眸光也黯淡下去,像一顆蒙塵的珍珠,又像一株迅速枯萎的花朵兒,悶悶地咕哝:“聽官人的。”
沈敬行看出她不悅,卻沒揪着這個話題聊下去,轉而說起别的:“東桦府的榮夫人,你可識得?”
靳連珠不再攀着他,規規矩矩地坐正,語氣打蔫:“嗯。”
沈敬行扭頭看過來,目光意味深長。
靳連珠心底一泠,随即正色道:“認識的。東桦府跟咱家交情匪淺,年前榮夫人喜得嫡孫,婆母包了一個大大的紅封,又打了一套金環、金镯,從庫房取出寶物若幹,一并送過去祝賀。”
沈敬行深深看她一眼,到底沒忍住,主動湊近拉起她的小手,虛虛地攏着:“榮夫人一家子女眷過來拜年,母親留她們在碧波軒用晚飯。稍後,我們先去見客,待叙完話,再出門也來得及。”
靳連珠順着他嗯聲,嗯完之後突然品出不對勁,喜出望外地驚叫:“我們?!官人說,我們?!難不成官人要與我一同外出?”
沈敬行不語,隻睨着她。
但此時的沉默就等同于承認。
喜悅來得太突然,靳連珠被沖昏頭腦,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也顧不上體統禮儀了,捧着沈敬行的臉狠狠啄上一口,啵得一聲脆響。
沈敬行腦袋懵了一瞬,唇也酥酥麻麻的,目光捕捉到靳連珠過分傾斜的身影,以為她要摔下去了,急急出手抱住她,随後才發現她胳膊吊着他的脖頸,散開的長發晃來晃去,實則穩當的很。
再一低頭,正對上靳連珠溫軟的眸光。
她生得太美,淺淺含笑注視着他的時候,總能把他一顆被鍛造的硬如鋼鐵的心髒砸得稀巴爛。
沈敬行很容易就接受靳連珠那雙探入衣衫内到處作亂的柔夷,抛卻引以為傲的自持,啟唇回應她的吻。
持續良久之後,雙方都有些呼吸不穩,額頭抵着,不曾分開。
因着今日發生的事兒,沈敬行待靳連珠心有愧疚,罕見的帶着一腔柔情,哄說:“夜裡風大又冷,記得換上最厚實的冬裝出門。”
“那樣看上去豈不是很臃腫,一點兒都不美了。”靳連珠嘟起微腫的紅唇,表情無辜,蒲柳一般的腰肢兒卻沒停下過,弄得衣裳窸窣作響。
“美是次要,康健排第一。”
撂下這句,沈敬行飛速握住靳連珠的肩膀,模樣正經,實則渾身都繃緊了,咬着後槽牙堪堪擠出一聲:“再鬧,就别出門了。”
靳連珠沒聽出言下的那層意亂情迷,單純以為是個威脅,嘀咕一聲“成吧”,緊接着利索地抽離他的懷抱。
沈敬行短暫的勻出一口氣,餘光瞥見她又湊近。
這次為着讨價還價:“官人眼光極好,待會妾梳妝的時候,想讓你在旁邊掌掌眼,幫着挑幾樣首飾,如何?”
沈敬行理了理弄皺的衣擺,聞言怔愣一瞬,不曉得這又是她從哪兒學到的閨房之樂。
他不熟練,也難為情,以往必然是要回絕的。許是當下雙唇腫脹未消,體内叫嚣的熱潮沖昏他的理智,竟使他痛快就點了頭。
靳連珠不由得一喜,又是啪叽一嘴親上他的面頰。
沈敬行猝不及防,耳根紅了個徹底,本能的一句“不成體統”已經到嘴邊,被他用盡渾身力氣硬生生咽回肚子裡,化作長歎:“你老實坐穩,别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