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不一樣,更何況草。”
南燕雪将郡主府粗粗瞧了一遍,這府邸是有規制的,共有四進。
前院裡原本住的該是郡主手下得用的賓客、長史一流,跟着南燕雪回來的那些兵将就順勢安置在那裡。
二進的院子好幾間屋子該是待客設宴議事用的,所以屋子都特别大,用來做學堂正好。
“讓範叔寫個榜,請個夫子來。”南燕雪院裡滿是大小猢狲,分明是個猴山。
三進的院子就是南燕雪住着的,左右兩處的跨院本來應該住長輩、子女的,如今西側住着孩子們,東側住了她的幾個親兵護衛。
南燕雪這院子再往後頭去,那就是園子了,門洞上題着‘山水居’三個字。
其實這郡主府的園子多得很,一步就是一景,各處隔斷門洞都是精心設計過去,被朝廷收回去這幾年裡,府上隻留了個把奴才看守,更沒有花匠精心養護,且秋日裡不是盛花期,桂花雖香但小,賞無可賞,幾個奴才戰戰兢兢還以為自己要觸黴頭了。
但南燕雪很有興緻地瞧着前院泛紅的烏桕樹和二進院子正堂前的銀杏,擡手就賞了他們幾個。
各個院落裡的樹木草植不同,山水居這園子更是集大成者。
“這秋千比咱們營地裡紮的那個矮些,咦,竟然還有個湖呢?”小蘆驚訝地看着望着一汪曲曲折折的淺水道。
“這是池子,哪叫湖?”南燕雪使人打開園子的後門,走過與外牆之間的夾道,再開一道角門,這才算出去了。
小蘆跟在南燕雪身後,擡臉時隻覺一陣爽朗的風迎面吹來,叫人忍不住跟着深深吸氣。
她定睛一看,隻見眼前秋陽下,一望無際的浩蕩碧波,兩岸的蘆花像兜帽上的鳳毛般翕動着,攏着這一汪美人湖。
湖邊有長廊,長廊入湖心,湖心有一小築。
東湖的這一隅本就是郡主府的,這小築自然也不例外,如今東湖歸了将軍府,岸邊有了人駐守,漁戶連網都不會抛到近處來,更别提靠岸。
“叫範叔去衙門把住在東湖附近那些漁戶的戶籍名錄都拿來,今日是十月又三,泰州的魚稅十月起征收,少不得見我來了,更忙活開了。”南燕雪将目光投遠,投至水天相接處,“再帶人去東湖附近轉轉,若有官府差役就驅走。”
軍中退下來的人,說話做事快如刀鋒,但衙門裡人事繁雜,像是用刀砍棉花般不得勁。
是夜,範秦坐在堂中翻看名錄,眉頭緊皺道:“偏偏這南榕峰是司戶參軍,我不過打了他一拳,就稱病在家中好幾日了,手下人也奸猾,漁戶不比農戶,總有變動,先是找了份好幾年前的名錄給我,若不是我相逼,他們還要裝模作樣。”
“人為财死,泰州雖然多河流湖泊,但東湖是泰州城中最大的内湖,魚課一項衙門能留存的六成,比農稅還高兩成,他們這是想趁着咱們剛到,權柄移交還未明朗,或多或少想吃賴些稅銀。”南燕雪沉吟道:“如今已經算爽快辦事了,同東湖的漁戶講清楚,咱們将軍府隻征收他們賣魚養鴨的錢稅,夏日的蓮子、雞頭米、菱角,秋天的野藕,冬天農閑時割來蘆葦編的簾子、蒲包,統統不計稅收。如此,再同漁戶言明,隻有在咱們将軍府的名下才可,否則不可在東湖謀生計。”
範秦點點頭,南燕雪想起新來的醫官,便問:“那醫官可用嗎?”
“我讓幾個身上不得勁的弟兄去瞧瞧毛病,那醫官見病人一個接一個的,都是些需得針灸熏艾,細細調養的舊疾,他忙得團團轉,臉上就有些挂相。我方才回來,他又問了句您。”範秦道。
南燕雪一嗤,道:“這是怕我身子太好,叫他沒了用武之地。”
小蘆見二人忙碌,便将飯食端了過來,道:“将軍,南府的二爺給您遞了帖子,見不見?”
“不見。”南燕雪道。
而後幾日,南府的女眷們也相繼送上拜帖,但連個響都沒有,還有不知是哪房夫人的婢女親上門多問了幾句,被守門的兵卒吓得心肝都要顫出來了,也是無果。
“我哪裡還敢見她?!這殺人的魔星,閻王殿都不敢收的惡鬼!當初就說她命數惡,八字硬!隻一家子都要叫她妨死了算!”吳卿華罵起自己這嫡親的孫女兒,真是一點都不嘴軟。
南榕峰見娘親不快,唯恐她傷身,連哄帶勸将她送回去了,回來時隻聽南榕山在說:“罷了,她既是這般做派,想來也是在戰場上受了些嗟磨,心中含怨含恨,緩上幾日再看,總也要見過長輩。”
“就這樣還叫她回來?”南榕峰的鼻骨還在隐隐作痛,叫道:“這實在叫全城的人看笑話!送上門的人被打,送上門的帖子也被擲回來,虧得娘還同我說,要替她做道場,清孽債,修冥福,她哪裡是能積福的人!?”
南榕山不欲将話說破,隻他的夫人林娴緩緩道:“原先說她是歸鄉榮養,割了不少官田供養也就罷了,居然連郡主府和東湖都給她了。先前四弟自己說過,這東湖每年光是打魚、種藕,歲稅就不隻千貫,如今成了她的後花園,真是了不得了。”
衆人聽得心頭都裂開了一張嘴,饞餓不已。
南榕林一聽錢這個字眼就蹦跶起來,道:“要我說,咱們别急呢,福氣太大了,折壽!大哥不是說那丫頭是身子垮了才回來的?她一個女人,怎麼能打仗呢?哼,郡主府、東湖,隻怕有命拿沒命享!還是大哥說的對,還是得哄一哄那丫頭。她姓南不姓北,郡主府本就是咱們的祖宅,回去住也是情理中事。等她早死些,郡主府容着咱們住最好,不容咱們住,搬擡出來時收拾些私房體己走人就是。”
林氏走到窗邊推開窗縫朝外看了看,見無旁人,又含笑望向院中随着瑟瑟秋風而翩跹不斷的落葉,仿佛眼見到了給南燕雪嚎哀樂那日,冥紙飄飄,金銀滿滿。
南榕峰與南榕惠畢竟是同父同母,雖記恨範秦一拳把他臉面打得粉碎,但又嫌南榕林說得露骨,面上也過不去,側了側身道:“二哥怎麼這樣說話?咱們南家也不是什麼破落戶,非要巴望着她!隻是要她明白敬重長輩的道理!還說什麼死不死的,有些過了。”
南榕林曉得他有吳卿華貼補,一向是站着說話不腰疼,撇了撇嘴。
南榕山輕咳一聲,道:“若回來的是三弟,咱們一家子眼下說不定都住回郡主府去了,還用擠在這泰興縣?這丫頭天生反骨,素來不受教。更何況她這功績,這到底也是看在祖父、郡主還有咱們外祖,平南侯府的面上,否則憑她一人,哪裡能得這麼大的體面?三品的将軍這個年歲就歸鄉,隻怕也是她不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