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燕雪撩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道:“那我還要誇他?一把先生氣走,立馬下湖凫水抓魚!真當東湖是個池子?這天氣往湖裡撲騰的隻剩下鸬鹚了!就他這個不知輕重的蠢貨,你還替他瞞我?!湖心水都是黑的!深不見底!”
小蘆慌忙跪下了,道:“小鈴铛喘症被吓得差點犯了,好不容易用藥壓住了,睡了一覺醒來說想吃碗魚湯面,那個時辰集市上那些魚眼珠子都渾了,叫漁戶送來又費時,辛符也是想弄條新鮮的。下水這事範校尉已經罰過他了,左邊屁股挨了三道闆子,屁股都已經腫歪了,走起路來像個長短腿,鄒二毛一看以為他學自己,又踹了他右邊屁股一下,這下倒是腫齊全了,走起路來像踩着個看不見的高跷,一颠一颠的。”
小蘆本來是很慌亂的,也怕南燕雪生氣,但說着說着,倒把自己說樂了。
這沒心眼的丫頭從前就是南燕雪從馬匪手裡救下來的,她眼睜睜看着南燕雪殺了那麼多人又放火燒了賊窩,卻打心眼裡不怕她,一點都不怕。
南燕雪伸手在她腮上狠狠擰了一把,問:“小鈴铛怎麼樣了?”
小蘆揉着臉說:“還好,隻是丸藥一氣吃了兩顆,也不知行不行。”
南燕雪當即道:“這不成,是藥三分毒。你讓範叔再寫個榜文再招個郎中。”
小蘆去傳這話時,範秦點點頭,又歎道:“招夫子那張榜真是揭早了。”
“沒留着嗎?”小蘆問。
“翠娘手快,我一揭下來,她就拿去引火燒竈了。”範秦無奈道:“梁夫子一定要辛符跪行認錯才肯翻篇,但辛符那小子自認無錯,隻怕砍了他也不肯。”
幾日等不到辛符低頭,梁夫子作勢提着書箱邁出将軍府的大門,範秦還跟在他身後勸說。
夫子原本是打算着拿一拿架子就回去的,但擡頭看見榜文,發現郎中一年居然是一百二十貫錢。
這令梁夫子忍無可忍,氣得伸手抖啊抖,道:“連三歲小孩都知道念‘醫蔔星,小道泥’,這郎中每年的工錢竟比先生的束脩貴出五十貫去?!我可是十八歲中的秀才啊!”
“可惜命長,活到四十八了,要是十八歲就死了,還值得一說。”
這聲音從天上掉下來,梁夫子擡頭一看,就見辛符趴在牆頭上沖他挑眉。
範秦讓人逮他,辛符的屁股好得七七八八了,蹿得飛快。
一百二十貫錢于郎中而言的确豐厚,所以即便有範秦将藥局的郎中驅出去的事在先,榜文一貼,上門來的郎中依舊很多。
值房裡長案一擺,清茶一壺,不過半日功夫,簿冊上已經落了五六個姓名,其中也不乏一些坐館醫者。
守着簿冊的阿叔解手去了,辛符閑來無事蹿着這屋裡鸠占鵲巢,他悠悠哉哉仰在那椅上,椅子被他杵得隻有一根腿落地,其餘三條腿懸空晃蕩着,時不時擦過一隻虎斑狗的黃棕皮毛。
腳步聲傳來,辛符咬着一根削得筆直的細棍,眯眼看向走上前來的男子。
這人穿得窮酸,一身舊衣洗得發白,身上還挎着個藥簍子,看起來至多二十歲。
‘年輕’二字落在什麼地方都好,唯獨這郎中要是年輕了,總叫人覺得不信服。
“你也是郎中嗎?”辛符口齒不清地問,見對方點頭,就用叼咬着的棍把簿冊推到他跟前去。
那人提筆落下幾個字,見這歪小子隻顧着摳着額上的痂,兼用椅腿蹭狗摸狗,并不看他名姓,應當是不認字的,于是就笑道:“郁度,郁青臨。”
“為啥有倆名?”辛符不解問。
“度是名,青臨是字,我剛及冠。”那人溫聲解釋道。
“魚肚,魚鱗,你娘很喜歡吃魚啊?”辛符揚着聲問。
郁姓在江南東路一帶幾乎見不到,好些時候都被當成于姓,郁青臨已經見怪不怪,但卻一絲不苟地解釋道:“是郁,郁郁蔥蔥的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