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綢忙道:“将軍,大姑娘有一句話要我同你講。”
“你為了她來的?”南燕雪奇道。
張小綢有些不明所以,點點頭。
“她要說什麼?”南燕雪問。
張小綢仔仔細細複述了一遍,以為南燕雪會有所動容,但她隻是道:“好,等她死了我會去送她。”
張小綢呆在階上,直到将軍府的大門關上了才回過神來。
鐵石心腸,不外乎是。
眼下都進了四月,萬物生發。
南燕雪擡頭看着在風裡搖晃的一束束綠茸枝,好像沒有什麼東西會挑在這時候去死。
“這是香槐,過兩月就會開花了,花是紅色的,透過光看又是紫色的,果實可以入藥,祛風止痛。”
郁青臨的聲音和孩子們一疊聲的‘将軍’忽然響了起來,學堂剛剛下學,孩子們蜂擁而出,這幾日東邊的園子正在修繕,孩子們總喜歡往那去,什麼破爛都當寶貝。
這一陣熱鬧歇了後,郁青臨走上前來,道:“将軍的院子裡食茱萸也有活血散瘀的效用,就連将軍手邊這株薄葉楠的葉片也能治風濕。這樣說來,将軍府好像就是等着将軍來住的。”
“巧舌如簧,”南燕雪道:“沒有賞錢。”
“将軍,我不貪财。”郁青臨誠懇地說:“我是有心要替藥戶們謀些好處,賞錢我也拿了,但絕沒有要從中吃更多油水的意思。
“那你貪什麼?”就算郁青臨有什麼所圖,這種事情在軍中也是多如牛毛,南燕雪其實見慣了,隻問:“人總有所圖。”
郁青臨認真想了想,道:“可能會貪一點情。”
南燕雪轉首看他,道:“如今你兼兩份差,月錢也提了,攢點錢買屋娶媳,也還可盼。”
郁青臨笑了起來,也沒解釋,隻是搖搖頭問:“将軍呢?”
“清清靜靜就行了。”
五福齊全,吉而免兇隻是祝語,南燕雪覺得平靜就很難求了。
辛符一下從門洞裡飛出來,跑進值房裡捧了個茶罐出來。
郁青臨比南燕雪還操心,道:“你拿茶罐做什麼?”
“喝空了的!”辛符把罐子倒給他看,又對南燕雪道:“将軍,我們抓到一條好漂亮的草蜥,碧綠色的!”
燕北多是一種沙蜥,棘皮土黃色,而泰州最常見的蜥蜴就是辛符他們見到的草蜥,不過大多隻是褐背綠腹的,但南燕雪曾有過一隻通體碧青的草蜥,那草蜥身長不過兩寸,尾巴卻有三四寸,四足纖纖,動起來遊龍一般,飄逸非常。
南燕雪小時候同辛符一樣,喜歡逮這些玩意,南靜恬有一次打開她桌上的糖罐子,一隻肥壯的蚱蜢就這樣跳到她手背上,腿上的倒刺像個鋸子似得勾着肉,她吓得花容失色,氣得一連十幾天沒跟南燕雪說話。
不過那隻草蜥她倒是很喜歡,還專門為它畫了一幅畫。
南燕雪記得很清楚,她隻畫了四筆就栩栩如生。
“别弄死了,天熱了,吃蚊子的。”郁青臨看着辛符跑遠,轉回頭就見南燕雪看着自己,問:“南靜恬真要死了嗎?”
郁青臨面色沉了沉,道:“從數月前的脈象上看,的确表淺微弱,有些死氣,但也不是全無回旋餘地。”
有一年冬日裡很冷,江甯府開棚施粥,但每日隻有兩鍋,貧苦百姓生怕來晚了沒份,天還沒亮就在等,結果天亮時好些人都不會動了,那種還沒死透但又無力回天的脈相郁青臨在一天裡算是把透了。
“毽子拿來了!”小盤似風一般從郁青臨身後刮過去,女孩的聲音脆生生甜絲絲的,叫他忽然想起那個同小盤年歲差不多的女孩來,道:“還有南大姑娘的女兒,她不會說話。”
南燕雪一擡眸,郁青臨細細回憶,道:“可她哭時有聲,也會叫喊,說明喉頭無礙,而舌頭也看不出什麼問題。我看她目光靈秀步态自然,絕不是癡兒。且就算是癡兒,不叫天不叫地,大多也是會叫娘。她卻是一副想叫叫不出的樣子。”
“所以,後天外因所緻?”南燕雪道。
“有可能。”郁青臨道。
南燕雪沒有再說什麼,轉身往院裡去。
“将軍。”郁青臨又喚了一聲,南燕雪稍稍側目,隻聽他道:“将軍若是不想管,就别管。”
南燕雪有些意外地看向他,道:“我還以為你是那種菩薩心腸,見不得人間疾苦,四處贈醫施藥的人。”
“我不是。”郁青臨道:“将軍失望了嗎?”
不知為何,南燕雪竟會在這時候想起南榕惠來,想起他死後遺在軍中那種聖人氣度,像是每個人的好父親。
南燕雪其實因此得了不少好處的,但她還是覺得很可笑。
“我本也不喜歡聖人。”南燕雪說。
“為什麼?”郁青臨不由地追問。
南燕雪撩開打在發頂的一根綠枝,道:“我同你夜雨對床,促膝談心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