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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馴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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梶是從小不怎麼生病的類型,因而八歲那次感冒就被當成不痛不癢的吹風受涼草率處理了——稱之為處理,也不過就是媽媽讓他多穿件外套,起來多喝兩杯熱水,出去曬曬太陽蹦哒一陣,大不了再找附近的小朋友摔個跤出出汗,一定就能好了。

梶自己是沒有細菌性感冒和病毒性感冒的概念區分的,八歲的孩子更不可能明白受涼和感冒其實并不明确相關;甚至對于大部分粗心大意的家長而言,每年都有為數不少的病患死于流行性感冒也是聞所未聞之事。

直至最後,病毒感冒發展成高熱肺炎被送進醫院時,梶依然從容不迫,煞白的小臉繃得像一張紙,卻又幹幹淨淨沒有一點表情,明明頭暈難受得要死,但還在琢磨明天去找哪個小朋友摔跤。

小孩子的生命力太野蠻,梶後來回想起來,把自己那“發高燒睡一覺就好,生大病跑兩圈就行”的天真無知歸咎于那種菁純而野蠻的生命力催長起來的無端自信。

相較之下,挂水住院反倒成了驚天動地又羞于啟齒的事——畢竟在易怒的野狗一樣四處瘋跑、和同類互相撕咬的年紀裡,一點小病就倒下、甚至關在醫院裡出不來這種事,說出去怪丢人的。

故而,梶沒有同任何人講過,他是怎麼認識稻垣的。别人都知道他們自小在一起,感情深厚,稻垣寵他寵得沒邊,卻不知道梶在第一次見到渾身是血的稻垣時被吓得心髒停跳,不知道他那雙小小年紀就四處打架傷人的手,如何小心翼翼把她滑下床沿的胳膊托起來,放回被子裡掖好。

在梶眼裡,稻垣是個很好看的小女孩。這種好看就如同唐突闖進昏暗屋子的日光,那光尖銳而又強烈,在眼球表面引起針紮般的刺痛感,照亮窗玻璃的同時也讓表面蒙着的灰塵無所遁形。最重要的是,當那種好看和血迹、虛弱還有瀕死的奄奄一息糾纏雜糅在一起時,會形成一種巨大的沖擊——梶在那種突如其來的沖擊引起的餘震裡,第一次看清了蟄伏于自己心中的猛獸。

梶年幼的心是一座牢籠,裡面用鎖鍊鎖着一隻漆黑的怪物。它日益長大,梶預感自己總有一天會困不住它,他不知道放它出籠會有什麼後果,便也沒有承受多少負擔;直到梶第一次見到稻垣,血肉模糊、意識渙散,胸腹不正常地向下凹陷,形成一個坑窪,梶就在那詭異的坑窪裡不期然窺見自己将怪物放跑後的光景。

八歲的梶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倘若放跑那隻怪物,一定也會發生這種事:美麗的事物将頃刻間罹難。

朦胧的念頭令他無力——對孩子來說,暧昧而不确切的認知會躲過理性和道德的審判,于是恐懼也莫名令人着迷。

稻垣轉到兒童病房時,梶早就病愈出院了。他三不五時偷偷跑去見她,由此還在稻荷神社的巫女面前混了個臉熟。可他從不和稻垣搭話,隻是在病房門外探頭看一眼就走開,一開始心還會怦怦跳,幾次之後就靜如止水了。

他覺得自己的行為就像在外面偷偷喂養了流浪貓,不敢告訴爸爸媽媽于是每天都放學回家都得繞路去确認小貓有沒有活着。

被他隔空認養的小貓很安靜。梶每次見她,她都在聽醫生的囑咐,或者配合護士吃藥打針,不管大人說什麼都順從地點頭,看不出一點日後臭脾氣的影子;巫女試圖和她談談她自己的來曆,她沉默居多,回答也是很簡略的“不記得”“不知道”“對不起”。

在數個一日将盡時的斜陽從她的白衣上褪去後,她叫住了梶,跟他打了招呼。她微微勾起的眼角被夕陽染得绯紅,梶看得出神,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在問自己找她是不是有什麼事——梶覺得很别扭,想了一會兒才理解這是因為她有口音,語法也很奇怪,這裡的人和人打招呼是不會這麼講的。

梶直白地指出這一點。她一愣,接着好脾氣地請教,那能不能告訴她地道的說法是什麼呢。

她說話還算流利,隻是發音微妙,措辭也闆正得過頭:“隻靠自學的話,果然還是會講得很生硬,語言學習離不開環境——你有空的話,能不能多陪我說說話呢?”

梶嫌麻煩,想了想,從包裡掏出了嶄新的國文課本塞給她,逗得她笑了出來。

那個笑容讓梶克制不住地後退了一步——心裡的猛獸擡起爪子不輕不重地撓了他一下。

她又問他的名字,梶告訴她了,還被迫寫給她看是哪兩個字。

“我的名字是這兩個字哦。”她在梶的掌心裡一筆一劃地寫,梶僵在那裡,壓根沒注意她寫了什麼——手心太癢了。

“我想想……日本人的話,應該念成Fuyume吧。”

可是這個名字不好,梶不喜歡。不知道為什麼,梶覺得這兩個字組合在一起給人的感覺很不幸,本來取名字就很少用否定詞,而且“不夢”好像是否定了一些不該否定的東西。

梶問她:“你姓什麼?”她眨眨眼睛:“姓氏嗎?嗯……我不記得了,不過那位巫女大人說我可以用她的姓,所以,我就姓稻垣吧。”

“那我叫你稻。”梶斬釘截鐵。“咦……”稻垣面露疑惑,不過沒有反對。

于是梶就這樣擁有了一個對她的稱呼,短促、輕快又可愛。

稻,春生夏長,秋收冬藏——一聽就很好養活,生命力旺盛。

稻垣出院時,說話間已聽不出一丁點口音了。梶塞給稻垣的國文課本,她一頁都沒翻過——隻要梶來看她,她就揪着他陪自己聊天,他不想說她也會變着法兒地挑起話題,裝傻充愣逗他講話。可憐梶一個沉默寡言的小孩,每每在她病床邊被花言巧語哄得團團轉,嘴皮子翻得口幹舌燥,連心裡那隻猛獸都被磨得沒脾氣,懶于叫喚,尾巴有一搭沒一搭地擡起來又放下去。

稻垣去養護設施的那天,巫女和梶都去送她。

臨了該告别,稻垣勾了勾他的袖子,輕輕問他:“你以後還會來看我嗎?”

梶沒接話,她眼裡就流露一絲不舍——梶吓得差點跳起來,總覺得她下一秒就要委屈哭了。

梶隻能點頭。

稻垣轉眼就笑開了:“會常來嗎?”

梶已老實,繼續點頭。

由此,八歲的梶第一次體會到,女孩子将落未落的眼淚是這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它能兵不血刃叫人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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