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宮狠狠捏她臉上日漸削減、所剩無幾的軟肉——她也開始發育長身體,出落得愈發秀麗端莊,隻是人看上去總是顯得瘦弱清減。
“小稻!小小年紀不要講話這麼滄桑!!”嘴上這麼說,其實也就比稻垣年長半歲的梅宮痛心疾首:“你說那些是一碼事,可你喜歡梶吧,這是另一碼事啊!”
“是啊,一碼歸一碼。”稻垣接話,“所以我這事又有什麼非同小可的?放到一邊靜觀其變吧——沒準過陣子,我就不喜歡他了呢?”
梅宮那時候還沒後來那麼通透,被她三言兩語繞進去了,心裡怏怏,又說不出反駁的話來,伸手把稻垣的頭發揉得亂七八糟以洩憤。
“小稻,你性格真的很爛欸!”“嗯。”“不過就算性格這麼差勁,我們小稻還是很招人喜歡很招人疼啊,哎!真了不起!”“……梅宮一,我看你也病得不輕。”
轉過一個年頭,第二年春天,稻垣去白金台女中上學,第一天下學回來就在車站碰見梶。
“梅宮哥說他臨時有事,沒空來接稻。”梶這麼跟她解釋。稻垣無語:“你怎麼不拒絕他?”
“我不想見你,就不用來——稻之前是這麼說的吧。”“是啊。”
“可我想見稻。”梶順勢握住她的手,依然是那種理所當然的語氣,沒覺得一點不妥,“我們已經幾個月沒見過面了。”
“Line上不是會打招呼嗎?”“那不一樣。”稻垣難得費解:“有什麼不一樣啊。對你來說,維持這種程度的聯系不就可以了嗎?”梶聳聳肩:“不知道,反正不一樣。”
稻垣感到無力,心想梶在男孩子裡大抵也不算是粗枝大葉的類型,隻是論及異性往來裡細微的門道和講究還是太難了,要教會梶避嫌可能還得再過兩年。
她決定先這麼放過:“随你吧——吃糖嗎?”“我有。”“港區限定發售的口味,這邊吃不到。”“要,謝了。”
稻垣沒有刻意和梶保持距離,也沒有再度拉近關系——停留在這種不上不下的狀态就行了,反正梶也滿意。梶固定周末去見她,大部分時候蹲在養護設施裡陪她種蘑菇,有時候也出門——連約會也談不上,純粹是打發時間。
梶隻是不多想罷了,稻垣也懶得費勁點他。他連她非要讀女中的理由都搞不清楚,甚至察覺不到這裡面存在一個理由——自然更不會知道有多少男孩子在她放學路上蹲守,找機會給她遞情書。對于這些年裡那些接二連三冒出來想收養她的人,梅宮和柊三緘其口,梶同樣不知情。
讓人意想不到的是,最後一個收養人的出現打破了平衡,連設樂都有了松口的意向,這讓狀況變得一團糟,大家都措手不及。
所有人都以為梶是從梅宮和柊那裡得知那個收養人的底細後,才沖過去把人打了的,事實上并非如此。
那天,是收養人同設樂結束最後一次懇談後離開,在離開福利院的路上恰巧碰見了獨自坐在秋千上沉思的稻垣。
他說了許多動聽熨帖的好話,彬彬有禮,笑容溫暖,稻垣自始至終一言不發,隻是禮貌聽着,偶爾囫囵點頭附和。他輕輕拍了拍稻垣的脊背,順手落在她裙裾下的膝蓋上——接着似有似無地往裡滑動了一截。
隻這一個動作,讓買飲料回來的梶撞了個正着,場面直接失控。
梅宮和柊趕到的時候,公園的遊玩區域濺了滿地的血,跟殺人分屍的犯案現場相去不遠。
那個籌謀許久,結果因設樂的态度有所軟化就松懈了,最終因暴露了習慣性的小動作而功虧一篑的戀童癖橫在地上兩眼翻白,整張臉都有些變形,俨然一副出氣多進氣少的樣子。柊見狀趕緊打電話叫救護車。
稻垣緊緊抱着失去意識的梶,猶如即将堕入深淵之人死死攥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沒事的……”她在梶的耳畔低聲呢喃,仿佛在哄他入睡,“沒事的,蓮,我在呢,不會有事的……”
可她的姿态卻像囚牢裡抓着生鏽的鐵王冠等待加冕的被廢黜的女王。
梅宮第一次見到稻垣如此緊繃的樣子,素來端正俏麗的五官都稍有崩壞了。他在稻垣淡漠的眼睛裡窺見瘋狂的、灼灼燃燒的光火。
“我絕對不會讓你出事的。”
梅宮心知,他這個聰明到令人憂心慧極必傷的妹妹是個滿嘴謊言的小騙子。
說什麼隻要不再頻繁見面,時間一長,再深厚的感情也會自然淡去——說得好像自己是一片無根的浮萍,随水飄遊來到他們身邊,她将自己的停駐視為一次短暫靠岸,終有一日還會離開。
梅宮不敢苟同。至少他很清楚自己一定會留住稻垣,即使面對滔天的洪水,他也不會放任他的妹妹被再度被卷挾而去。
可她怎麼連自己都騙。
梅宮在稻垣和梶身前蹲下,一邊摸了摸梶的額頭和脖子确認他的狀況,一邊試探着喊她:“小稻?”
稻垣眼睑微微掀起,梅宮在那擡眸的瞬間同時窺見氣勢逼人的美麗,以及恐怖至極的平靜:“梅,這件事很難收場。”
梅宮吞咽了一下。
她是個謊話連篇的女孩子。
她言之鑿鑿,初戀就是用來抱憾終身的,這也是人生必不可少的曆練,所以她會慢慢忘記梶——反正她最初喜歡他也不過就是一種雛鳥情結,畢竟她當初在醫院裡,遇到過最無害又默默關心她的人就是梶。
“我要救他,我一定要救他——梅,我不會讓任何人任何事毀掉他。”
可這跟情結不情結的分明沒有半點關系,梅宮深刻地體會到,她就是喜歡梶喜歡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