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垣露出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自下而上盯着櫻。
“幹嗎這樣看我!”櫻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好容易扼住自己雙腿自發後退的沖動。
她捂着嘴角笑起來:“真可靠啊,櫻。”
“你說什麼呢!”櫻感到臉上堪堪降下去的溫度又有了回升的迹象。
稻垣沒理會,繼續邁開腳步往前走,同時帶了幾分欣悅輕輕合掌:“那麼,等櫻接手防風鈴,我應當在東京讀大學了——到了那個時候,我要做什麼好呢。我想想,嗯……”
櫻安靜下去,跟上她。稻垣故弄玄虛了一番,最終付之一笑:“哎,也沒什麼想做的。”
櫻對她的敷衍随便非常不滿意:“你搞什麼啊?想做的事,想去的地方,想吃的東西之類的,總有一件兩件的吧!你這人真的好怪。”
“你說的也是……”稻垣撥了撥肩頭的辮子,“硬要說的話,我想去外地旅行。”
“旅行?”這倒是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回答。
“以前的人們過晴耕雨讀的生活,不過我更憧憬讀萬卷書,行萬裡路。”
“晴……?什麼……?”櫻被她的措辭弄得雲裡霧裡。
稻垣的話裡終于多出幾縷難得一見的憧憬:“就是我已經讀了很多書了,但沒怎麼出過遠門。京都、北海道,或者……哪裡都行,能出去走走就好了。”
“噢,你就是想出去玩呗。”櫻覺得這很好理解,也很正常——稻垣身上原來也存在如此普通平凡的一面,這個發現令他浸泡在雨季裡的呼吸都不再那麼潮濕發悶。
稻垣的态度不知可否:“嗯——也可以這麼說吧。因為我身體一直不好,所以不怎麼有長途跋涉的機會。聽說秋天的岚山紅楓是一大盛景,我想去看看——能順便泡個溫泉就更好了。“
那一刻的感受很難言說,但稻垣彼時的語氣和表情就這麼莫名其妙地、長久地停留在了櫻的記憶裡,往後他時時想起,揮之不去猶如一塊鑲嵌在骨頭深處的陳年舊傷。
脆弱、希冀、随波逐流又無可奈何,那些稍縱即逝的情緒浸滿了雨水和飄塵的氣味,時日一長,終會回歸幹燥。
然而,櫻那時尚未有所察覺,他心上那塊雨水淤積形成的水窪清澈、反光卻積蓄深厚,哪怕雨季過去,恐怕也會留下一塊永遠潮濕的斑駁,無論晴雨,都再也不會幹涸了。
轉進小街,到坡道下就是該告别的地方。櫻停下腳步,猶豫了一下,還是叫住了稻垣。
“十龜和兔耳山他們的事……要是有什麼我幫得上忙的,就告訴我。”
“以我對獅子頭連戰力的評估,應該不需要防風鈴出手。”
“我沒有說防風鈴啦——我是說我自己!”櫻一臉不自在,他還是不習慣一一解釋自己所有行為的意圖,暗含一種向陌生人展開肋骨的風險,“上次他們也有幫我的忙。”
“我理解了。”稻垣投來了然的目光,摸索着,溫柔地将他外露的肋骨推回腹腔,“我會安排好的,不必擔心,櫻。”
“我才沒擔心……!”櫻條件反射就想否認,但毫無征兆地,剛到這座小鎮時,梅宮和琴葉的話浮現在他腦海——
這種時候,說“交給我吧”就好了。
“交給我吧”好像不對吧?
那麼——“交給你了”?
但他好像隻對蘇枋和榆井說過這種話。
他和稻垣之間的關系似乎也很難如此類比。
櫻又被一種難以言明的費解堵塞。和稻垣相處時時刻刻令他感到棘手,可他又不甘就此退卻。
他到底應該以什麼方式和稻垣相處呢?櫻格外困惑——換在以前,他是絕無可能為這種問題消耗一丁點情緒和腦細胞的。
糾結了一會兒,雨又下大了。櫻隔着傘檐下的雨幕,望着她掩映浮流雨水的面龐,隐隐約約抓到一個答案。
櫻決定擯棄過于繁雜的思考,暫時交給自己的直覺。
他隻能以感受和知覺為憑依,去承受稻垣的語言和思緒,去剝開那些層層疊疊的矯飾,觸碰她深藏其後的真意。
“那就……交給你了,稻垣。你做不了的,可以讓我來。”櫻凝望她的眼睛,語調沉寂而有力。
“我說了,我會保護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