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幾乎是應着竺以這一句,莫子占一咬牙,尖利的劍刃破開了老者那本就潰爛的皮表。
七。
帝鸠頗為滿意地向前阻了阻:“讓他來。”
六。
出自魔君之手的劍,鋒利得超乎尋常,即便是交由不過十歲出頭的莫子占來執掌,即便他雙手因恐懼而不住顫抖,也依舊能輕易穿透劍鋒所向的任何骨骼。
五。
汗珠自莫子占的額頭往下滴去,落到了老者枯瘦的手背。這隻手早已使不上任何力氣,可其所捂住的人卻連嗚咽聲都沒有發出星許。
莫子占的視線不偏不倚地對向林芳落,能清晰地看見,濃厚的憎惡掩埋在眸光下。
這樣的神情與天地骨前洛落說他“活該”時如出一轍。
可在這一瞬,莫子占的神思卻倏忽淩駕于這回憶之上,心底生出了一種堪稱詭異的興奮。因為他意識到,他成功了。
四。
劍刃徹底破開了老者的身軀,可劍刃并未如帝鸠預想那樣刺穿底下那人的心髒抑或肺腑,而是倏忽偏離了原有的方向,隻堪堪擦過了林芳落的肩膀,劃出一道染血的深痕。
三。
一瞬間,莫子占的脖子再度被黑影揪住,牽扯着他往後退去。他握着劍柄的手也随之一松,下一刻,痛呼從他口中發出來的。
“啊——”
帝鸠對于這樣的結果很是不滿。“咯啦”的一下骨裂脆響,莫子占的右手向一個詭異的方向折去,抽扯着他腕上的經脈,讓他疼得雙目發黑。
二。
“耍我?”帝鸠陰沉道。
一。
莫子占再度落入帝鸠手中,他的右手已然完全被扭曲得不成樣子,裡頭的筋骨盡數錯位,又更像是被什麼重物給碾過,讓他神智破碎成零星。
可此時的莫子占卻隻想笑。
面對魔君,身為凡人的他們是如此孱弱。
原本對于他而言,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他們一家人全部死去。可眼下他至少成功保住了林芳落的命,至少保下了一個家人,哪怕是以一種極其殘酷的方式。
竺以設好的陣法在這一刻被催動,帝鸠根本來不及把那個躲過一劍的人收拾好,他們就一同卷離了這方小院。
雙手被硬生生折斷的痛苦還刻印在莫子占意識深處,一時有水流浸染了他的長發,滲滿了他的右耳,模糊了往下落去的淚痕界限,也帶來了一種極其割裂的,來自于眉心處的暖意。
微弱,但不容忽視。
能夠稍微撫平他混亂的心緒,勉強讓他不至于在悲恸的業火中被徹底焚盡。仿佛在嘗試告訴他,他已然從過往的苦痛中脫離,他不用獨自面對深淵。
但他并不知道,是誰在向他傳遞着這份暖意。
天地骨後的峽谷深處,洛落沉默地望着那隻一直作亂的魚妖,但沒有太多阻撓的意思,面無表情地看着周遭這被逐漸構建起來的龐大陣法,仿佛一切都與他無關。
良久,他才張合了一下唇齒,卻沒有發出聲響,隻是用口型念說:原來你在這裡……
然後,手指交疊着伸了個懶腰,漫不經心道:“不過都無所謂了,快點結束吧,我有點累了。”
這一句埋怨倒是真真發出了聲響,洛落長歎了一口氣,輕輕勾起手指,其腳下陣法瞬間發生了扭轉,那些蔓延在莫子占後頸的墨紫條紋如同撞見了洪水猛獸,更為激烈地往外逃去。
莫子占并不清楚外頭的動靜,隻知道他能重新視物時,自己依舊困在往昔,來到了那湮滅許久的大荒。
他被随意地扔在了地上,面前杵着兩個高大醜陋的魔物,阻擋住他大半的視線,讓他隻能隐約看見前邊竺以那碩大的鹿角,是那樣的恐怖。
“不吃教訓的東西。”帝鸠的話中隐隐藏着怒氣。
“你想怎麼處理?”竺以問道。
“就這麼殺了,有點太便宜他了,”帝鸠睨了那個被扭斷了右手的少年一眼,反問道:“先前讓你琢磨那蛟屍的腐氣,琢磨得怎麼樣?”
“已經驗證過,确實有妙用,佐以血泉,長期浸染,可以抹消凡人……甚至是一些小修的記憶。”
“你想也用在他身上?倒也合适,”竺以笑道,“而且就如你先前所說,用魔息與這些凡人的命脈相連,再弄出點說辭來,就能造出一批有用的棋子,埋入仙門中去。”
“哦?能确保完全不暴露麼?”帝鸠來了興緻。
“沒什麼好暴露的,他們本來就是人,不是麼?”竺以回道。
“實在不放心,可以下一道絕口令,就封在喉舌處,讓他們不得用人語主動透露關于我等半句。這樣哪怕他們暴露了,在開口的瞬間,就會被魔毒擒住咽喉,哪怕剛好宣心在身邊,也隻能落得個半死不活的下場。最多也就是損失幾個下賤的凡人。”
“甚至說不定能借此毀了宣心,”竺以像是想到了極其有趣的事,興奮道,“他們醫修不是看重凡人的性命麼,要讓宣心親手害死人,這得多有趣。”
“那就把這個丢進血泉裡試試吧。”
帝鸠手一指,原本擋在莫子占跟前的魔物立即讓出了一條道,再用黑影将他纏繞起來,提到殿前。
“給我演了這麼大一出好戲,總得給你點獎勵吧。”
帝鸠歎息了一聲,笑道:“這樣,從今往後,你就不是人了。”
“是……就叫殘生種吧。”
一聲落下,如石落靜潭,掀起陣陣漣漪。
莫子占雙目竭力一撐,瞳霧霎時散去,讓他有了片刻清醒。
“不……不可能。 ”
十餘年來的惶惶不安,瞬間成了書寫他愚蠢的笑話。
是啊……神乎其神的星玄仙尊,怎麼可能識破不了“殘生種”這等低劣的僞裝,更何況他還每日待在這位仙尊的身側,向這位仙尊洞開過神魂的最深處。
要是他當真是奪舍凡人的魔物,許聽瀾又怎麼可能會不知?
星玄仙尊又不是什麼好糊弄的傻子。
除非……殘生種本就如仙門所說的那樣,不過是一群“因凄慘際遇而不慎魔氣入體”的可憐孤子罷了。
欺衆仙難。
瞞一人易。
要騙過一衆修者,讓魔潛伏在仙門裡,何等困難,就連帝鸠自己去做,也很難保證能做到天衣無縫。但要欺瞞與控制一些未經世事的孩童,讓他們為帝鸠所用,卻隻需一點魔血、一道絕口令,以及一點可以用來愉悅心情的敲打,多麼簡單一件事。
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