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雪徐徐,料峭春風的季節仿佛還是上輩子的事。
薄沨凝神看向窗外。
大地一片純白,些微的寒意讓他有些怔忪。
陸明曜,不喜歡不聽話的小孩。
那他怎麼沒死?
殺死父親這件事,他怎麼會幹,他家那位王,總喜歡拿這種事來吓他。
薄沨面色低沉,肩膀隐隐作痛,抿起唇。桌上的飯菜也沒吃,他打赤腳走到桌前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此時門開了,俊美的少年望向門外,眼神中都是警惕。
陸砜帶了溫涼的粥,他剛進來,薄沨就說:“滾出去!”
“我可是殺你媽媽的兇手,”薄沨眯眼,“識相點,就離我遠點。”
薄沨感染了時間因子,身為惡魔的身份,這隻會讓他更加性情暴戾。
可陸砜大抵也還懷抱着一切都将回到原點的心思,他道是說:“我有異能,我不怕……”
“況且,我媽的身體在冰櫃中沉睡着,等到時間因子污染的解決,我覺得她自然會醒。”
薄沨嘴角嘲諷地笑,“真是做夢,你們人類,都是這麼異想天開的嗎?”
陸砜隻當薄沨是個沒長大的孩子,他受舒遇的邀請,遞出一把紫色的龍膽花,随即他笑意盈盈:“這是你家那個王讓我遞給你的。”
地獄城的龍膽花可以養魂。
薄沨對當年誤殺父親這件事,耿耿于懷。
他不想,但是控制不住……
如今地獄城沉墜,塞壬之海海底哪裡會有龍膽花的存在?
除非……
薄沨眼底微變。
當年,他對遊行沉墜地獄城,以身赴死,湮滅自我感到極其不滿。
他怎麼,能夠丢棄自己的家?
毀掉自己的王城?
陸砜見他垂着眼眸,又道:“你在想遊大監察官嗎?”
薄沨道:“一個懦夫,也配有人叫他這麼尊敬的稱号?”
陸砜不同意了,“可你知道嗎?遊大監察官可是湛海市赫赫有名的大功臣,自從時間因子污染爆發後,遊行解決掉的污染者,可不比誰少。”
“他死過一回了,”陸砜不太懂什麼惡魔污染者,他直言道:“我覺得你真的很不要臉,我哥哥喜歡有責任心的,而且你稍微表現好一點,不要那麼咄咄逼人,或許我哥對你态度還能好點兒。”
“你不是也仗着遊行是你曾經的兄長,而肆無忌憚嗎?可人家也不欠你的,”陸砜毫不留情,“你不也是予取予求的畜生嗎?”
薄沨皺眉,他望着龍膽花,好笑道:“你知道,地獄城的鬼王,是個多麼心思陰險,隻顧自己不顧别人的人嗎?”
陸砜覺得跟薄沨溝通簡直就是痛苦,“少活在你自己的世界。”
“你覺得真心就是真心,假意就是假意,但我哥不喜歡你,就是事實。”陸砜眼底都是隐藏的兇悍,“我可是,很尊敬遊大監察官呢……”
薄沨眉頭皺起,陸砜笑着離開。
随後盛今諾不知道從什麼地方竄出來,他是主動聯系的薄沨,在看到龍膽花後就受不了了,盛今諾說:“考慮得怎麼樣?薄沨?”
薄沨皺眉,“遊行,真的會做出殺死孤兒院院長這樣的事?他真的濫殺無辜?”
盛今諾大言不慚:“如果我說就是呢?”
薄沨:“我不會幫你,我不是無家可歸的野孩子。”
他想起陸明曜扇他的一個巴掌,陸明曜痛心疾首地對他說:“你要不要看看你哥哥身體弱成什麼樣子?”
當薄沨得知遊行在湛海市遭遇的事,他心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是活該。
可終歸是很強烈的羁絆……
盛今諾倚在門框,“都是無家可歸的人,你對我這麼惡意,惡魔先生也有良知了?”
薄沨掃他一眼,眼神冰冰冷冷,他冷笑道:“滾,我可不是被人掃地出門的垃圾。”
聽到垃圾二字,盛今諾臉色驟變!
他臉色陰了又陰。
随即他接通電話,又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說:“你還沒解決掉遊行嗎?”
薄沨覺得那聲音,隐隐地跟陸明曜教訓他的語氣很像。
随後,盛今諾火速閃人,薄沨看着龍膽花,他想起地獄城墜滅時君王冷酷無情的臉,薄沨臉上都是凄苦,他好笑道:“這樣的人,也會有良知?”
他憑什麼,不去救他的父親。
即便是他薄沨殺死了薄丘,可按照遊行的能力,他又何嘗不能讓薄丘起死回生?
為什麼,不答應他這件事?
為什麼?
薄沨抱着龍膽花,他把床邊櫃上的粥甩在地上。
心中的恨意燒得更旺了。
初雪啪嗒啪嗒撞着窗戶。
有一種寂冷的感覺。
·
下午一兩點,容家門口的台階落了一層細碎的薄雪,容傾收了黑色的大雨傘後進門。
男人高挑修長的身影非常有氣質。容傾發尾長了些,他搭在門把上的手停了下,又随口問了句:“有飯吃嗎?”
容傾闊别半年,終于回家了。
柳夏看到容傾回來,她早早地吩咐管家做好飯,又問了句:“還知道回來?”
容傾對他媽擺譜,“不歡喜我回就算了。”
柳夏無法。
似乎,在經曆上次容傾被掃地出門後,柳夏對于容傾心中是千纏百轉,反正捉摸不透容傾心裡想什麼。
可從前的習慣沒變,她沖容傾唠叨:“聽說你饒了一個惡魔的性命?怎麼不殺了他?”
容傾看柳夏給自己找不快,他勉強鎮定道:“幹嘛這麼說?哪個給你說的?”
柳夏甩給他一封信,就指名道:“不知道是誰寄來的,她說遊行是大惡魔,我生平最恨惡魔,遊行怎麼會是那害人的怨種?!”
“還有你,你要跟家裡鬧到什麼時候?”
容傾不以為意,他皺眉說:“哦。”
柳夏木個臉,又道:“就算是遊行是大惡魔,我看着他長大的,我還能不知道他是什麼人?當年我跟夏洛說想抱養他,結果被她搶走了,多漂亮的一個孩子,多聽話。”
“看你,”柳夏挺嫌棄容傾的,“你這張臉,跟你爸一樣,屁用沒有。”
容傾:“……”
“我就是存心氣你爸,”柳夏越說越煩,她叉着腰,冷笑道:“我就是氣你爸,就那麼輕易信了陳晔開的話,你說說,你跟家裡鬧了半年脾氣,你專找我氣受,是不是?!”
“要你有什麼用?”柳夏平素脾氣沒這麼暴躁,她又說:“你說說,要你有什麼用?”
“不長嘴,不長心。”柳夏想到兒子居然是個鬧脾氣,不言一發,連挽留都不肯的人,她就火氣沖天,她幾乎是……柳夏看自己要變成暴躁的臭娘們了,她就道:“你跟你爸一樣,就是個死人!”
容傾看柳夏罵罵咧咧,他神色未改,又道:“我爸度假去了,不帶你,罵我做什麼?”
“那你别吃飯,”柳夏警告:“就沒見過你這麼不中用的蠢東西。”
柳夏無不感慨,“要是容絮沒死,的确就沒有你。”
“但容傾,不管你是什麼人,”柳夏又說:“我們終歸養了你十幾年,是你的父親母親。”
“人無完人。”柳夏警告容傾要有自知之明,但又說:“我們也不是你的專屬父母。日後我跟容淮南會有自己的孩子,你懂嗎?”
容傾是矛盾的,他感覺與人類世界格格不入。
物欲橫流,天使保護人類,似乎是職責。
可人類似乎是索取得越來越過分,他是不是也……
容傾承認,自己沒法無私。
他就是讨厭自己的東西被人霸占,不能夠容忍自己的家裡有除了自己之外的人存在。
他選擇離開,不發一言。
容傾談不上眷戀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