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略有警惕地看晏返一眼,就見對方先她一步踏進了養心居。
“這是怎麼回事?”晏返問跪了一地的下人,臉色有些不好看。
伏跪在地上的丫鬟顫顫巍巍地道:“回、回世子的話,老太太白日裡還好好的,用晚膳的時候不知因何惱了,飯菜一口都不肯吃,說些什麼,奴才們……奴才們也聽不明白。”
晏返沒有責怪她們,隻讓她們到外頭候着,丫鬟們顯而易見地松了一口氣,起身匆忙退下。
林雪意跟着晏返進屋,隻見裡面一片狼藉。
杯盤碗盞碎了滿地,一旁紫檀木博古架上的東西也摔了不少。最為狼狽的當要數跌坐在地上的晏老太太本人,她雙目通紅,白發淩亂,衣服因為接觸到碗盤而沾上不少湯汁。
“奶奶,您這又是怎麼了?”晏返放輕了腳步走過去,慢慢在晏老太太身側蹲下。
晏老太太聞聲頓時目光銳利地看向晏返,看清來人後才松了松眼中戒備的神色,抹了抹眼睛,聲音沙啞:“晏兒,府中有難了。”
“奶奶,府裡這不都好好的嗎?您不吃東西,要是餓出病來,那我們才是有難了。”晏返的語調放得很軟,像在哄小孩子一般極有耐心,跟白天趾高氣揚的樣子判若兩人。
晏老太太容色稍安,看了一眼滿地狼藉,正想說些什麼,視線落到林雪意身上後,猛然神色緊繃,起身對她怒目而視,情緒激動:“快把她趕出去!趕出去!晏兒,她父親行為不端,此種醜事定會連累我們,你快讓她走!”
親耳聽到晏老太太這麼說,林雪意反而不氣惱了。她已經看出來,晏老太太此時神智不太正常。原來晏返讓她不要害怕是指這個。
晏返神色抱歉地瞅林雪意一眼,見她沒有生氣,才轉頭勸說晏老太太:“奶奶,那些都是假的。林禦史是個大清官,是壞人想害他才編造謠言的。”
晏老太太怔怔地看他,抹一把臉上的眼淚,小心翼翼地問:“真的?”
“當然是真的。不信,您可以問問意兒。她是林禦史的女兒,一定最清楚了。”晏返一面扶晏老太太到太師椅上坐下,一面沖林雪意使了個眼色。
林雪意算是知道這鬧的是哪一出了,看來是晏老太太的糊塗病犯了。而且事發突然,晏返這才連夜找她過來。
她得到晏返的暗示,學着他的語氣溫聲道:“老太太,我父親一生光明磊落,天地可鑒。他是遭歹人污蔑才身陷污名,我已經替父親翻案,現在全天下都知道,我父親不是壞人。”
晏老太太怔愣片刻,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晏兒,我們安全了。”
可才過眨眼的片刻,她又嚎啕大哭起來,抓着晏返道:“晏兒,那些壞人,也是這樣害死你父親的!你父親死得好慘哪!我做夢都還會看見,你父親全身都是血,好慘哪……”
晏老夫人哭得悲切,林雪意卻聽得雲裡霧裡。晏返的父親當是明遠侯才是,她并未聽到明遠侯亡故的消息啊?莫非這也是晏老太太糊塗病的一部分?
她不解地看向晏返,見他拍着晏老太太的背安撫她,眉宇神情柔和,卻又隐含一絲落寞。
“奶奶,您那是做噩夢呢。父親和母親,您不是前些日子剛見過麼?您放心,那些壞人都已經被抓起來了,一切都會好的。”
“好,好。”晏老太太這才寬慰了些,她像是想起了什麼,沖林雪意招招手,“孩子,你過來,過來。”
林雪意走到晏老太太近前,就被她握住了手,聽得她道:“害你父親的人,也被抓起來了嗎?”
林雪意輕一抿唇,點點頭。
“好孩子,你是好孩子啊。”晏老太太拍着她的手背,眼含淚光,“是奶奶糊塗,錯怪了你。孩子,是奶奶不好,苦了你啊。”
林雪意心中暗暗歎氣,安慰道:“老太太,我沒事的。我已經替父親伸冤了,我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晏老太太連聲道,慢慢恢複成林雪意曾經見過的慈祥模樣,看起來清醒了許多,“瞧我這個樣子,讓孫兒孫媳婦看笑話了。”
她親自起身喚了外頭的下人進來整理。在等他們收拾的時間裡,她一邊握着林雪意的手,一邊拉過晏返的手,将兩人的手握在一起。
“你們倆以後好好過日子,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比什麼都好。”
晏返真的就像個乖孫兒那樣聽話地點頭,林雪意隻想說大可不必。礙于答應了晏返幫忙,她把關于和離的話咽了下去,但是晏返輕輕搭在她手上的溫熱大手,卻讓她有些在意。
晏返似乎是看出了她的不自在,幹脆牽過她的手,從晏老太太輕輕拍着的手中解救出來,向她告别:“奶奶,那您要好好吃飯,我和意兒還有事,就不打擾您了。”
“好,好,你們早些休息,明日再來。”晏老太太面帶喜色,讓丫鬟送客。
一走出養心居,林雪意大大松了一口氣,立刻走出離晏返有三尺遠。
晏返走在她前頭,肆意不羁的纨绔公子,背影卻筆直挺拔如一棵雪地裡的孤松。林雪意不遠不近地跟在他後頭步上回廊,廊上燈影投落的時候,前方也正好傳來了晏返微沉的語聲——
“林雪意,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