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家還算富庶,因此葉娘子死後,葉家并未将她的閨房移做他用,屋裡都還維持着她生前的樣子。先前墨雲上門說明來意後,葉家便應允了。
“女兒紅是指……胭脂?”林雪意有些驚訝。
“是呀。在我們這兒,姑娘家出嫁時,都要用女兒紅上妝。而且這胭脂不同于其他的送嫁之物,是要留在娘的,寓意娘家永遠有女兒的一隅之地。”
銀瓶說着走到梳妝台前,身形卻突然一滞,四處翻找起來:“怎麼沒有了?原來就在這兒的呀?”
“女兒紅不見了?”林雪意眉心一跳,問,“你最後一次見到它,是在什麼時候?”
銀瓶皺着眉頭想了一想,道:“姑娘出閣那日,是我留在屋中收拾的,女兒紅我就放在鏡台上,跟其他胭脂收在一處。第二日姑娘的死訊傳來,衙門的人來調查時,女兒紅也還在的。”
“會不會是家裡遭了賊?”深月猜測道。
銀瓶有些一頭霧水:“可這女兒紅隻在新娘子出嫁時用一次,縱是從最時興的如意軒買的,偷去也沒多大用處啊。”
林雪意隻覺得腦海中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卻一時之間抓不住那頭緒。她重複着銀瓶的話,不知不覺間在梳妝台前坐下,拿起了面前的一盒胭脂:“女兒紅,隻在出嫁時用一次……”
大約是還沉浸在喪女之痛當中的緣故,葉家還未對葉娘子的屋子進行徹底的整理,因此雖然已撤了紅綢,房中四處都還貼着喜字,在光線籠覆下散着微微的紅光。
林雪意虛視的目光落在鏡中,恍惚中好像回到了自己出閣的那一日。
那時深月脆生生的話語仿佛又到了耳邊——
“姑娘,今天可是大喜的日子,您的胭脂是不是塗得淡了些?”
“塗那麼濃做什麼?”那時坐在鏡台前的她有些意興闌珊。
她要嫁的是素有纨绔之名的明遠侯世子,對方雖然不曾有什麼殺人放火的惡行,但是在玉京中流傳的荒唐事卻不少。
軟香館的花魁名動京城,吏部尚書的公子願為其贖身,他卻搶在人家前頭給老鸨送了重金把人截下,讓那花魁獨住煙柳小樓,金屋藏嬌。
仙音坊有樂師一曲驚鴻,許多富家子弟一擲千金隻為聽得新曲,他非要将樂師據為己有,揚言此後新曲隻能為他一人奏。
天香樓新進了一批來自西州的美酒,引得客似雲來,他卻用明遠侯的名頭将客人全部趕走,帶着一群莺莺燕燕去樓裡玩行酒令……
嫁給這樣的二世祖,即使他家中有富貴權勢,也是前路難料。
和他的親事是早定的婚約,父親重諾,她願意履行,但卻沒有打算取悅他,更沒有打算要讓他欣賞她。
“可是我們姑娘生得這麼美,當然要好好打扮了。”深月像是沒有發覺她話中低落似的,拿細簪挑出一點胭脂,邊說邊往她唇上點,“最好能讓新郎官反省反省,放着我們姑娘這樣的美人不知道珍惜,隻會在外面拈花惹草,是不是瞎了眼。”
深月這分明也是沒少聽對方的傳言,早早的就記恨上了。
她心中緊繃的弦因深月這番逗趣的話輕輕一松,目光落在鏡中形狀漂亮的紅唇上,神思有些遊離起來……
屋外升高的日光在鏡中折射出一串光點,林雪意稍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已沾了一些胭脂在指端。
身後好像有一道視線一直在注視着她,她下意識望向銅鏡,那道修長挺拔的身體便映入了眼簾。
窗外似乎起了風,樹影婆娑間,鏡中颀長的身影和鏡中泛黃的光線便像是融在了一起,早已抛諸腦後的昔日的念頭恍然間又從心頭掠過,劃出一絲絲的不甘與酸疼——
再美又如何?那遊戲花叢的登徒浪子早已嘗遍朱唇,洞房花燭時又怎能真心對待這一抹唇紅?
林雪意心頭一驚,蓦地站了起來。
“怎麼了?”有些出神的晏返陡然回神,見林雪意面色有異,快步走向她。
林雪意卻是轉身和他擦肩而過,徑直去喚在屋外待命的墨雲:“墨雲,要辛苦你去柳家、關家和許家取三位娘子的女兒紅胭脂,我們在如意軒彙合。”
見對方一陣風風火火,晏返移過目光追逐她的身影,胸中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幽怨道:“大人才思敏捷,機變如神,跟墨雲配合得相得益彰,我倒顯得十分多餘。”
這話說得酸溜溜的,林雪意又福至心靈,心下覺得有趣,笑眼對上他投來的目光:“晏世子謬贊了,我想通的關竅對世子而言倒是小菜一碟。”
“什麼小菜一碟?”晏返過來問道。
見晏返似乎有些雲裡霧裡,林雪意也不知為何突然作弄心起,踮起腳擡指在對方唇上一抹,淡淡的胭脂便落在了唇瓣上。
指尖細膩的觸感從唇上一掠而過,如蝶翅撲扇在心上。晏返隻覺得呼吸一滞,修長手掌像是要攏住蝴蝶一般抓住了跟前未及收回的手。
林雪意沒料到自己會被抓個正着,不由就勢半撲進他懷裡。她倉皇間擡頭,卻恍惚間覺得對方覆落的目光如九天淡月,無聲缱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