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元禮卻是瞥了何七一眼,道:“你還有話沒吐幹淨。”
何七一怔,道:“被夫子看出來了。”
趙元禮歎口氣,道:“你你三歲上我便教你念書。你這眼神一打轉,我便知你心裡還堵着事,沒想通。”
趙元禮說得不錯。何七煩惱的并非方才那事,那事既已過去,不過不好對人言罷了。真正叫她心裡不痛快的,是昨日何明鏡那番話,攪得她也想不明白了。
原本何七以為幫何明鏡找到一門好婚事,她們二人便可算作是“兩清”了,可自從何明鏡把她從馬車上推下來後,何七才知道何明鏡對她的愛護,她怕是一輩子都還不完了。
若何明鏡真照昨日說的,在京城攀門高親,再幫襯娘家,何七自然跟着沾光。可如此一來,與那段知縣的親事又有何兩樣?何七不願見何明鏡拿親事換她的前程,可她勸不動。昨夜思來想去,自己能做的,大約隻有考個功名,入了官場,自己不必再靠何明鏡庇護,何明鏡有個得力的娘家,在京城也不至叫人看輕。
思及此,何七神色黯淡幾分,道:“夫子,學生從前沒同您說過罷。其實學生當初說要考科舉,不過是想尋個安身立命的本錢,并無甚大志向。”
她話畢,趙元禮卻是笑出聲來,道:“你不說便以為我看不出來了?”見何七驚訝擡眼,捋了捋須又繼續道:“我教過的學生,不說上千,也有幾百。真個有野心、想靠讀書出人頭地的,可不是你這般模樣。我早知你想考科舉,卻無心做官,不過求個功名傍身罷了。不然也不會叫你去尋子鶴。你同他,想必能說到一處去?”
何七臉上發燙,沒想夫子早将她看得透透的。她确也佩服這位林師叔,也不是沒想過将來考中秀才,便學林子鶴一般,躲進山裡圖個清淨。
“夫子既早瞧出來了,為何還要這般用心,教學生這等胸無大志之人?”
趙元禮聽了這話,哈哈大笑起來,道:“傻小子!難不成隻有做官才叫讀書了?你林師叔不就是走了條自己的路?我樂意教你,一是你天資好,不好好教實在糟蹋了;二是你心正,又肯學,我為何不教?你便是從縣試一路考到殿試,考中進士,為師自然歡喜;你若是不做官,學你林師叔那般鑽研學問,為師也歡喜。”
“夫子……”不知怎的,何七竟有些眼眶發熱。這些事,她從未對人說起過,也不敢說起。盧氏,何明鏡,何明玉哪個不是盼着她能用功讀書掙得功名,她又如何敢在她們面前袒露這個念頭。今日在趙元禮面前說出來,何七隻覺得如釋重負。
趙元禮笑罷,又正色道:“不過,你既說這是當初的念頭,那你現在可是有其他的打算了?”
何七沉默片時,最後點了點頭,道:“我從前隻覺得,若能考個秀才,便心滿意足了。可…我昨日聽我二姐說了一番話,我便覺着,我若一直被她幫着,那實在是個無用又自私的弟弟,所以有了其他的念頭。隻是……”要考到殿試談何容易?對她這個多年來隻惦記着秀才功名的人,這事從沒想過。她也怕自己屢試不中,到頭來還要何明鏡扶持。
“不必憂心,也不必害怕,”趙元禮一眼便看出了何七所畏懼的,“我說了,這縣案首,你拿得穩,其他的也是一樣,隻要肯用心讀書,你現在想要的,并非什麼難事。”見何七不語,趙元禮伸手拍了拍她的肩,道:“我算是看出來了,你這些年在臨川郡王府讀書,想必是沒怎麼見過外頭的學子的,便總将自己看輕。”說罷,便轉身從後頭的書櫃中拿出一個匣子,推到何七面前,道:“前幾日有人給我送了這詩社的帖子,我覺人多,本不欲去,先就将這帖子交給你,你代我去瞧一瞧。”
趙元禮從匣子中取出一封帖子遞給何七,又敲了敲她的腦門,道:“小小年紀,别整日愁眉苦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