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白蘭港向北走八十裡,是一個名叫豐登鎮的小村鎮。
黃昏時分下起了雨,直到入夜也沒有見停的意思。月灼帶着學城師生一路跋涉,眼見其中不少人打起了噴嚏,月灼決定不再冒雨前進,就在豐登鎮外的荒地上紮營歇息。
“這地方名字吉利,咱們就在這歇一晚吧。”月灼找了塊挨着小溪的背風空地,跳下馬說道。
學女們紛紛掏出防水的桐油布,開始打地樁、搭帳篷。經過這小半個月的跋涉,她們對紮營已經越發熟練,秩序井然。
軍武院的學女們則需要分批搭帳篷,以确保紮營期間各崗哨仍然全程警戒。月灼站完三班崗,才終于輪到她去搭自己的帳篷。此時天已經黑透了,月灼和她那班崗的十個師姐妹手腳麻利地在所剩無幾的空地上搭了個大帳篷,打算十個人在裡面将就一晚。
從在白蘭港登陸以來,她們這一路上陸續遇到過一些小襲擊,基本都是溫諸派來的、和霍鵬飛差不多的三流貨色,偶爾也遇到過兩次當地毛賊的挑釁,這些襲擊和蚊子差不多,沒什麼殺傷力,但煩人。
更多的時間裡,月灼作為總領隊,負責處理的問題是“師姐我渴了”“師姐有隻蟲子爬到我身上了”“師姐我要上廁所了”。
月灼每天兩眼一睜,不是在幫忙找水就是在幫忙找廁所。以至于真遇到小股毛賊的時候,她覺得格外解脫。
打毛賊比帶孩子容易多了,真的。
有師妹過來分發晚飯,是剛烤熱的幹餅和現煮的野苋菜湯,配了些鹹魚幹鹹肉幹,吃起來很飽肚子,也還算有滋有味。
吃完飯沒多久又輪到月灼站崗,站完這兩個時辰她就可以回去睡覺了。月灼背上長戈站到哨位上,雙膝微曲,雙臂微擡,老神在在地站起了樁。
她雙眼半睜,看似掃視四周,注意力卻集中在自己的呼吸上,腳趾腳掌腳跟依次發力,力從足底拔起,氣從鼻息沉丹田,氣力合于髋,過腰背臂指,又回流至足底,來回往複數次。
營地漸漸安靜下來,學女們依次進入夢鄉,聒噪聲隻餘蟲鳴知了叫。
月灼運氣行完一個周天,隻覺通體舒暢,全身微微發熱。
突然,林中傳來一聲輕微的、與蟲鳴風吟極不和諧的“咔嚓”聲——枯枝被踩斷了。月灼的耳尖猛地一動,幾乎是同時,一股混雜着汗臭味和鐵鏽味的氣息,若有若無地順着風飄了過來。
她沒有立刻出聲,而是飛快地側耳凝神,數了數人頭。一裡開外的西南方向,影影綽綽的人影開始從林木後顯現,動作雖試圖放輕,卻難掩其雜亂與笨拙。
“敵襲!”月灼冷定的示警聲劃破營地上空,“西南方向,預估三十!正西方向,預估二十! 一至四縱,前出半圓防禦,盾在前槍在後!五、六縱,護衛兩翼及營帳區,保護師生!七縱、預備隊待命!弓箭手占據高點!”
“諾!”各哨位上的軍武院學女數秒内全員響應。礦金學坊和察心學院的師生們也紛紛驚醒,在軍武學女的指引下各自找好掩體。
沒有驚慌失措的奔跑,沒有雜亂無章的喊叫,數十名軍武院學女們動作迅捷而整齊,如同演練過千百遍一般,迅速穿戴好輕便的皮甲,抄起武器,按照指令奔赴各自的位置。盾牌手在營帳區外緣組成一道堅固的弧形防線,長短/槍矛從盾牌縫隙中探出,寒光閃閃。兩翼的隊伍拉開陣勢,與正面防線形成掎角之勢,牢牢護住了礦金學坊和察心學院師生所在的中心區域。幾名擅長弓箭的軍武學女幾個縱躍,已悄無聲息地占據了營地旁可供伏擊的樹杈或岩石。
“殺啊!殺了宰父嫃!”
眼見偷襲被撞破,那群打手也不再掩飾,發一聲喊,如同一窩蜂般從林中沖出,揮舞着各式兵器——砍刀、短矛、甚至還有農具改裝的武器,直撲營地而來。他們的動作毫無章法,顯然是群烏合之衆,意圖憑借人多勢衆,一舉沖垮營地。
溫諸找的打手真是一波不如一波了。月灼翻了個白眼。
這些人正是溫諸用一點散碎銀錢雇來的地痞流寇,本以為是趟輕松的美差——夜襲一群嬌滴滴的“小娘們”,搶點東西,或許還能占些便宜。他們揮舞着五花八門的兵器,怪叫着沖出來,隊形散亂,争先恐後,毫無戰術可言。
然而,迎接他們的不是想象中的尖叫和潰逃,而是一道冰冷堅固、閃爍着寒光的盾牆和槍林。
沖在最前面的幾個打手猝不及防,直接撞在了盾牌上,被巨大的力量震得頭暈眼花,緊接着就被盾後刺出的槍矛捅翻在地。後續的人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反殺陣勢吓了一跳,沖鋒的勢頭頓時一滞。
就在這時,月灼再次高喝:“弓弩手壓制敵後排!前排穩住陣腳,交替刺擊,注意協同!”
随着指令,幾支弩箭精準地射向試圖在後方指揮或投擲武器的打手,引起一陣混亂。前方的盾牆則如同礁石般屹立不倒,盾後的槍矛手們以三人為小隊,按照平日訓練的節奏,交替進行精準而緻命的刺擊,絕不貪功冒進。她們動作簡潔有效,彼此間配合默契,僅僅十來天過去,這支隊伍已經褪去了白蘭港初次迎敵時的青澀,變得愈發熟練。
月灼長戈早已出鞘,迎着最先沖來的幾人而去。剛站完樁,全身氣血充盈,她身形如鬼魅般在敵人中穿梭,一套武羅三式斷天門熟極而流,戈刃青光乍洩,招招見血,隻聽幾聲悶哼慘叫,沖在最前的幾個打手便已倒地。
即使如此,她也仍然關注着整體局勢,抽空高喝道:“左翼受壓,二縱向左延伸,注意保持陣型。等等……”
她頓了頓,在這群嘈雜混亂的打手中,有一個人的氣息和動作截然不同。那人混在人群後方,身形不高,穿着與其他打手相似的粗布衣,但他的腳步輕盈無聲,呼吸悠長穩定,眼神如鷹隼般銳利,在黑暗中精确地鎖定着自己。
是高手!溫諸果然留了後手!
月灼心頭一凜。這人藏匿在烏合之衆中,是想等她們與這些雜兵纏鬥,心神分散、力氣消耗之時,再發動緻命一擊!
就在月灼一戈逼退眼前兩名打手,舊力剛去、新力未生的一刹那,那灰衣人動了。他如一道無聲的影子,從人群的縫隙中疾射而出,沒有絲毫預兆,手中銅殳劃出一道刁鑽詭異的弧線,直刺月灼肋下要害,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遠超那些雜兵!
“铛!”
月灼早有防備,危急關頭猛地擰腰側身,長戈險之又險地格開了這緻命一擊。雙刃交擊,火星四濺,一股陰冷淩厲的勁氣順着戈身傳來,震得她手臂微微發麻。那灰衣人一擊不中,眼神中閃過一絲驚訝,似乎沒料到月灼在混戰中竟還能如此警覺并擋下他蓄謀已久的偷襲。
月灼平戈一揮,從斷天門倏然變招武羅第四式橫江鎖,長戈驟然間如同大江奔流般劃出銀光,一浪接一浪連綿不絕地拍向灰衣人的脖頸要害。
灰衣人隻覺一股沛然大力傳來,震得他手臂發麻,這才意識到自己嚴重低估了眼前這個年輕女将的實力。
而周圍的雜兵們,在面對着越來越沉重的傷亡後,眼見連隐藏的殺手锏都未能扭轉局勢,本就不高的士氣徹底崩潰。不知是誰第一個扔下武器轉身逃跑,其他人立刻有樣學樣,作鳥獸散。
月灼的師姐妹們并未追擊,而是迅速收攏陣型,檢查傷員,打掃戰場,繼續保持警戒,一切井然有序。
營地外的空地上,一時隻剩下被月灼死死咬住的灰衣人。
灰衣人手中的長柄銅殳布滿棱刺,招招狠辣,專攻要害,身法也極為滑溜,顯然精通刺殺之道。
這套路數月灼沒見過,灰衣人手中那古怪兵器她也沒見過,但月灼很有一種見怪不怪的懶散勁,許多高手喜歡喜歡細細研究拆解并找出克制對方的招式來施展,月灼更樂意用一套招式幹死所有人。
因此,她沒有思考怎麼應對灰衣人的刁鑽滑溜打法,而是直接使出武羅二式撞南山,以戈刃橫擊敵人太陽穴,順勢下劈鎖骨,一撞不成就接着再撞,撞不死這個吊貨她名字倒着寫。
灰衣人的節奏頓時被打斷,無暇使陰招,被動地格擋着對面那個年輕女人的野蠻沖撞,招架得頗為吃力。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他體力并不見長,要快些結束戰鬥。他瞄準對方後膝,打算賣個破綻繞到她身後趁機捅穿。
然而有賣就有買,灰衣人或許自诩賣破綻一把好手,但他不知道的是他眼前的年輕女人更是買破綻的行家,屬于對手剛摸褲子就知道他要放哪種屁的那種行家。
灰衣人身形剛動,月灼戈鋒一轉,仿佛知道他要向後轉并把戈刃放那等着他似的,十分順勢地在那灰衣人右臂上劃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灰衣人吃痛,悶哼一聲,他虛晃一招,猛地抽身後退,轉身便朝着山林深處亡命奔逃。
“想走?!”月灼豈容這等隐患逃脫,立刻提氣追了上去。兩人一前一後,在崎岖的山林間飛速追逐。
那灰衣人雖然受傷,但身法極快,對地形也似乎頗為熟悉,專揀險峻難行之處奔逃,一邊跑一邊深感懊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