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說任務目标是一群小娘們，便美滋滋地接了活，根本沒把她們放在眼裡，隻等着前面那些雜兵炮灰消耗她們的體力，然後自己出來坐享其成。

沒想到這群年輕女子竟比母夜叉還狠辣，他因為輕敵而未能搶占先機，又被領頭的那個打傷了胳膊，越打越是心驚，越打越是力拙。什麼任務，什麼溫諸，此刻都不如保命重要！

月灼一路緊追着他，翻過一道山梁，前方隐約出現了一堵紅牆。那灰衣人身形一閃，消失在紅牆後。那紅牆間或排列着蛇、鳥、魚雕像，看上去不像普通人家，倒像一座廟宇。

月灼追至牆外，停下腳步，看到了不遠處的大門。那紅牆盡頭的大門上挂着一塊牌匾，用女書寫着“龍母廟”三個大字。

“死到臨頭想起來拜神了？”月灼輕哂，眼神銳利地掃視着眼前這座寂靜無聲、在月光下顯得有些陰森的古廟，“你主子派你來的時候怎麼沒告訴你，惹萬海學城是落不着全屍的？”

然而對方睬也不睬，一閃身躲進了一間側殿。側殿沒有點燈，黑漆漆的一片。

“别躲了，你傷成這個樣子，再跑兩步就真死了。”月灼翻過紅牆，緊追過去，“說出你的主子是誰，我可以給你個痛快。”

灰衣人仍是一味躲閃，沒有答話的意思。

月灼腳步一頓，察覺到一絲不對勁。

難道這廟裡有機關？

這座龍母廟規模宏大，飛檐鬥拱在月色下勾勒出層層疊疊的深邃剪影。正門匾額上的“龍母寶殿”四字，筆力雌健，牆根處卻因年久失修而顯得斑駁陸離。空氣中彌漫着一股陳舊的檀香氣和淡淡的土腥味，夜風穿過空曠的殿宇，發出嗚嗚的、如同低泣般的聲音。

月灼自小不信鬼神之說，天不怕地不怕，可此刻，置身于這座龐大古廟中，背後是無盡的黑暗山林，眼前是深不見底的殿宇，那灰衣人無聲的潛藏，竟讓她背心隐隐有些發沉。

她深吸一口氣，摒除雜念，握緊長戈，緩步移向那黑暗的側殿入口。側殿内伸手不見五指，隻有窗棂縫隙透進幾縷微弱的月光，勉強映出殿内幾尊辨不清面目的神像輪廓，如同蟄伏的獸。

“出來！”月灼低喝一聲，同時側耳傾聽。

沒有回應。隻有她自己的聲音在空曠的殿内激起微弱的回響。

怕被設伏，她沒有貿然闖入，而是繞着側殿的外牆移動，試圖從窗戶縫隙窺探内部。突然，她聽到殿内極深處傳來一聲極輕微的衣料摩擦聲，緊接着是一下沉重的、似乎是身體靠在木柱或牆壁上的聲音。

他在移動！而且聽起來很吃力。

月灼迅速判斷出方位，腳尖一點，從另一側的殿門如風般掠入。殿内漆黑如墨，她隻能憑借剛才的聲音和灰衣人身上淡淡的血腥氣追蹤。

灰衣人顯然也沒料到她會從另一側突入，氣息陡然一窒，随即立刻向殿後方退去。黑暗中，月灼能模糊感覺到對方的身影在巨大的梁柱和神像之間快速穿梭躲閃。她緊緊追上，兩人如同兩道無聲的影子，在這座充滿了神像、祭器、蛛網和灰塵的側殿中沉默地追逐。

月灼追着灰衣人，繞過幾重回廊，見他似乎正朝着廟宇的中心——主殿的方向而去。月光透過主殿前方庭院灑進來，前方的道路逐漸清晰。

主殿中亮着燭火，隔着層層疊疊的帷幔簾帳望去，躍動的燈燭如同水浪般起伏。

月灼之前巡邏的時候留意過，豐登鎮是個并不繁華的小村鎮，與之相比，這座坐落其中的龍母廟實在大得出奇，有着與四周格格不入的氣派與富麗。

這座廟的主神龍母，到底是個什麼神？

月灼追着灰衣人穿過門廊，躍入主殿，月色與殿内燭光的交相輝映下，一座直抵天花闆的石雕靜靜注視着她。那座石雕是個中年女子，眉眼莊嚴，唇邊帶笑。她的頭頂帶着一頂仿佛用樹枝做成的冠冕，上面住着幾條蟲子。她左手持蛇，右肩駐鳥，鳥和蛇對視，仿佛在互相對話。她的衣擺上畫着鳳凰，鞋子上畫着魚，石像背景則是海浪和鲲，海面上飛着一隻大鵬。

好亂。月灼皺着眉頭一路看下來，心中暗想，這信仰挺複雜啊。

灰衣人暫時沒了動靜，她也停下腳步，仔細辨認是否有機關的痕迹。

她的目光在石柱上流連，石柱刻着幾隻蟲子，和主神像冠冕上的蟲子十分一緻。不僅刻着蟲，還刻着葉子和蛾子。

噢……原來是蠶蟲。有了葉子做參照，月灼更容易地辨認了出來。細細看去，那主神像的冠冕上不僅有蠶蟲，還有蠶繭、蠶蛾共三種形态，全都描畫精細，栩栩如生。

真奇怪，這座廟叫龍母廟，可這座雕像上什麼都有，偏偏就是沒有龍。月灼心道。

她再次聽到那灰衣人的喘息聲，和剛才比起來平複了不少。

如果這是個圈套，那她此刻應該已經站進圈套裡了。

月灼不敢亂動，她仔細觀察主殿内的所有陳設，思考脫身和反擊的可能性。主殿内陳設并不複雜，能設機關的角度有限，如果真有伏擊，月灼可以以石柱為遮擋，為自己争得幾秒時間。

主神像前方有塊石碑，月灼快速掃過碑上刻的文字，上面寫着這位主神原叫溫玉龍，相傳她在水中發現五枚巨蛋，打撈起來後，孵化出五條真龍，小龍感恩養育之恩，幫助她抵禦水災、旱災、蟲災和官災，于是當地的百姓尊她為‘神女’。她卒于十六年前，百姓們為了紀念她，建了這座廟宇。

數息過去，仍然沒有任何動靜，月灼心中認定這廟内是沒有伏擊了。她決意翻窗而出，快速了斷敵手。

突然——那一直清晰可聞的、粗重而痛苦的喘息聲，戛然而止。

不是力竭倒地的聲音，不是受傷悶哼的聲音，就是那麼突兀地、徹底地消失了，仿佛從未存在過一般。

月灼全身的汗毛瞬間豎起，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這絕不正常！一個活人，就算瀕死，呼吸也隻會逐漸微弱，絕不會像這樣憑空消失。

她猛地停住腳步，全神戒備，目光死死盯住前方不遠處的黑暗——那是通往主殿月台的最後一道門廊。灰衣人的氣息就消失在那片陰影之後。

是陷阱？還是……？

月灼的手心滲出了細汗。她緩緩地、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動，心跳聲在死寂的廟宇中仿佛擂鼓。繞過遮擋視線的石雕影壁，她終于看清了門廊後的情形。

隻見那灰衣人背靠着通往主殿的一根朱紅廊柱，軟軟地癱坐在地上。他的頭無力地垂着，雙目圓睜，臉上還殘留着一絲驚恐和難以置信。

他死了。

不是因為傷勢過重，也不是力竭而亡。在他的心口位置，一枚細如牛毛、通體烏黑的短針，沒至柄部，隻留下針尾一點寒芒在月光下若隐若現。

一擊斃命，幹淨利落。

月灼瞳孔驟縮。這絕非她所為！也不是這灰衣人自盡的模樣。是誰？

她下意識地擡頭，望向灰衣人倒地方向的正前方——那是空曠、宏偉、此刻卻更顯幽深恐怖的廟宇天井。

“擅闖龍母廟者，死。”一個蒼老的女聲響起在百步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