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灼回到營地一夜沒睡着，渾身上下都是說不清道不明的煩躁和後怕。第二天大清早天還沒亮，她就拉着月夕再次站到了龍母廟前。

灰衣人的屍體已經不見了，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晨光透過牆脊上的鳥蛇雕像，投下清亮的光影。被光照亮的龍母廟絲毫沒了昨晚的陰森，高大的龍母主神像沐浴在晨光中顯得親切而富麗。

“确實沒有機關，也沒有什麼邪祟的氣息。”兩人走過主殿，月夕細細打量一番，“你是說昨晚有個老孃孃出手解決了他？”

“嗯。”

兩人從主殿往外走，清晨時分，來廟裡的遊人已是不少，俱是一副有說有笑的輕松神态，又不乏對主神的敬愛之色。

“是您清理了他嗎？”月夕突然頓住腳步，向虛空說道。

月灼不明所以，順着月夕的視線看過去，這才看到廟宇外的幽黑牆角裡蹲坐着一個老婆婆，她身前擺着一個木桶和幾塊粗布，看上去是剛擦拭完欄杆，正歇息片刻。

那個老婆婆聞言似乎很茫然：“你說什麼，小姑娘？”

月灼也不知道月夕在說什麼。這個老婆婆？能清理啥？

“婆婆，敢問您貴姓？”月夕垂首俯身問道。

“叫我辛姥姥就行。”老人扶着膝蓋站起身。

“辛姥姥，您元精九，元氣九十八，元神八千一百零三，昨夜是您清理了闖入廟中的灰衣人嗎？”月夕十分禮貌地問道。

月灼一愣，八千的元神？九十八的元氣？這是什麼神仙？

自稱辛姥姥的老人也愣了一下：“小姑娘，你不用清定棱鏡就能看見我的元神？”

月夕赧然一笑：“晚輩确實有些冒昧，不過如果是您出手相助，我們無論如何還是想當面緻謝。”

“老身住在豐登鎮上，平日閑來無事便來廟裡幫着灑掃，打掃垃圾本是我的分内之職，不必言謝。”辛姥姥拎起木桶抹布，一邊說一邊退，待最後話音落完，她老人家身影一轉，倏忽消失在石雕影壁之後。

“她的聲音……和昨晚那個聲音……還挺像的……”月灼呆呆望着她身影消失的方向，一時有些不敢置信。

月夕拍拍她的肩：“好了，疑案破除，高手在民間，守家護院的時候捎帶手解決了襲擊咱們的壞人。沒有機關也沒有神鬼，這下你可以安心回去睡覺了。”

月灼仍有些遲疑：“她昨晚還說擅闖龍母廟者死，那我怎麼沒死？”

月夕覺得她的擔憂十分好笑：“你是母戰鳥嘛，龍母和你都是母怎麼會算你擅闖呢。”

“田月夕！你再叫我戰鳥我就和你絕交！絕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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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後。

從離開豐登鎮開始，月灼一行人便算進入了蒼梧之野。而經過數日跋涉，她們此時已行至萌渚嶺下。

月灼騎着一匹黑馬打頭，警醒地探查眼前茂密草木中任何一絲異動，畢竟她們現在所在的這片廣袤的密林，是超出了任何人力所能統治的區域。

蒼梧之野——曆史上出名的豐饒與兇殘并存的土地。傳說這裡埋藏了大量上古時代的寶藏，也确實不乏盜寶者前來光顧，但幾乎沒有人能活着回去。

營道南九嶷山下，蟠基蒼梧之野，羅岩九舉，各導一溪，岫壑負阻，異嶺同勢*。而在這片巨大的原野之上，越城嶺、都龐嶺、萌渚嶺、騎田嶺、大庾嶺如同五條巨龍盤踞其上，從西至東依次排開。

饒是月灼平日裡滿腦門莫名其妙的自信、豪氣直沖雲天，走進這萌渚嶺下，也不由感覺自己像一隻渺小的蝼蟻，整個人好像要被綿延不絕的崇山峻嶺給淹沒，怎麼也看不到頭。

“真大啊。”一旁的學女們也紛紛感慨，“山怎麼能長這麼大啊。好強的壓迫感啊。”

和萬海獨山島那座學城所在的小山比起來，眼前的山嶺如同龐然巨物。她們此刻仰望萌渚嶺的視角，和學城山腳的蝼蟻仰望獨山島的視角應該差不多。

沒關系，那我也是力氣最大的蝼蟻。月灼花了半秒鐘就重新找回了自信。

“前方就是九嶷山了。”月灼看了一眼輿圖，向後方通報道。

九嶷山位于萌渚嶺東北，是蒼梧之野的核心區域，也是她們此行的目的地之一。

“感謝宰父嫃大學士！”跟在月灼身後的石秀學士喜不自禁，“蒼梧之野！天下礦金人心中的聖地！多虧她提出要造妣鏡，老太婆我有生之年竟能進入蒼梧之野探勘礦床！”

石秀學士是萬海學城觀物學院礦金學坊的坊主，由于癡迷收集石頭也被稱為石癡學士，正是由她負責此次采礦事宜。她年過半百，看上去像個胖乎乎的大梨子，平日不怎麼喜歡動彈，但自從進入蒼梧之野後，她老人家便猶如脫缰野狗一般四處搜羅奇石，連月灼都攆不上她。

“地之東西二萬八千裡，南北二萬六千裡。其出水者八千裡，受水者八千裡，出銅之山四百六十七山，出鐵之山三千六百九山*。其中至少有五十山，位于這蒼梧之野中！”石秀學士一臉陶醉。

春晖院長本來承諾給每支隊伍配個蒼梧本地的向導，沒成想優質向導挺稀缺，她實在找不齊六個，隻好自己人先勒緊褲腰帶，于是月灼這支隊伍便由年輕時跑山跑得多、常年行走山野的石秀學士充當向導。

“那這些山裡有金礦嗎？”月灼十分向往地問道。

石秀學士毫不猶豫答道：“當然有。”

月灼壓低聲音：“那您會找金礦嗎？”

石秀學士十分自矜：“當然會，但是沒必要去浪費時間。”

月灼瞪眼：“挖金子還能叫浪費時間？”

“你知道一兩純正的海薔銀石能換多少純金麼？”石秀學士慢悠悠伸出兩根手指，在月灼以為是二兩的時候徑直說道，“二百兩。”

月灼咋舌。

“海薔銀石雖然名字裡帶銀，但并不是普通的銀石，而是一種非常特殊的礦石。像妣鏡、量天鏡這些精度極高的器具的關鍵零件，都隻能用海薔銀石鑄成。傳說不生之神妊好的聖器月時權杖中的關鍵軸受也是由海薔銀石鑄成的。”石秀學士細細說道。

“噢，難怪這麼貴。”月灼一副開了眼的神色。

“明白了吧，哪怕隻是勘探海薔銀礦的機會，也不是年年都能有的。感謝天感謝地，感謝女神感謝宰父嫃大學士，此次勘探我一定全力以赴，希望下次正式開采的時候還能帶上我老太婆。”石秀學士說着說着又亢奮起來。

“那得找多久啊？”月灼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