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莞然閉關了，甯歸柏把新的劍法練得差不多了，又可以出門了。

他站在家門外，不知道應該往哪走，溪鎮郊外、鶴州、關州、津州、赟州、靈州、夙州、寂州、駱州……陸行舟到底在哪裡？甯歸柏決定再去一次溪鎮郊外。他無意識地回避那些他沒有跟陸行舟創造過記憶的地方，他渴望能在舊的地方與陸行舟重逢。

在白雲泉，甯歸柏被許多人圍攻。什麼時候得罪的人？因為什麼而得罪的人？甯歸柏通通不在意，他眉目平靜，無悲無喜地出招，身邊站着的人漸漸變少。就在那個時候，有人加入了戰場，幫了他。

除了他們二人之外，最後所有的人都倒下了。

那人說，他叫鄭獨軒。鄭獨軒知道甯歸柏是誰。

甯歸柏覺得他多管閑事。

鄭獨軒說，若知道被圍攻的人是你，我就不出手了。鄭獨軒微微笑着。甯歸柏不喜歡鄭獨軒的笑容，可是鄭獨軒幫了他，雖然有沒有鄭獨軒的幫助，對甯歸柏而言都沒有區别。甯歸柏沒有說謝謝，也沒有說些不近人情的話。鄭獨軒看起來并不介意，鄭獨軒沒問他去哪裡，他也沒跟鄭獨軒客套，鄭獨軒說“後會有期”，甯歸柏點一點頭，策馬離開。

那不過是他去找陸行舟路上的小插曲。

陸望死了。陸行舟還活着。

甯歸柏說不清自己是什麼感受，陸行舟回過家，也知道陸望死了。現在陸行舟走了，陸金英說陸行舟去了駱州。他想，如果甯拓文死了，他會難過嗎？他覺得他不會。可是陸望不是甯拓文，陸行舟也不是他。

陸金英跟陸望一樣，要留甯歸柏吃頓飯。

這次甯歸柏答應了。他不知道這次一别，下回還能不能見到活着的陸金英。他在江湖中“混”了這麼多年，以為自己早已看透了無常生死，現在他才發現，他沒看透，他以為他看透了，是因為苟延殘喘着的、埋入黃土中的那些人，都不是他在乎的人。當然，他在乎的不是陸望，他在乎的是陸行舟的感受。

陸金英問了他一些問題，她很會問問題，沒讓甯歸柏感到任何不适。甯歸柏一一回答了，他很少會這麼乖，陸金英看他的眼神，就像要在他的臉上貼紅色的花。甯歸柏覺得陸金英和陸行舟有很多相似之處，他們是真正的親人，彼此影響，彼此關心，彼此愛護。陸金英給甯歸柏講了許多陸行舟的事情，甯歸柏一件也不知道，原來他一點也不了解陸行舟。

甯歸柏還見到了陸行舟的侄兒，陸行遠讓他抱一下陸迢，甯歸柏覺得抱嬰兒比抱劍要難，他手足無措，生怕自己弄疼了陸迢。甯歸柏抱了一會，陸迢在他的懷中笑起來，糯糯地喊：“叔叔，叔叔。”

他以後會有孩子嗎？會有一個嶄新的生命在他的臂膀上長大嗎？甯歸柏想，他能承擔那樣的責任嗎？他那樣潦草地長大，能認真地養育好一個孩子嗎？這個問題太遙遠了，好像也沒有降臨到他身上的可能，甯歸柏很快就不想了。

他告别了陸家人，往駱州的方向星夜疾馳。這次，他一定要找到陸行舟。

在靠近駱州地界的時候，甯歸柏做了一個夢。他夢見從前。

從他有記憶的時候開始，他就是在危莞然的手下長大的，甯拓文和蘇慕語将他丢給了危莞然照顧，這樣，他們就可以自在逍遙去了，他們并不在乎危莞然到底會怎麼養育他。

危莞然是武癡，是知道自己天賦有限的武癡，而她的兒子甯拓文取錯了名字，更喜歡舞文弄墨，而不是舞刀弄槍，甯歸柏出生了，危莞然便将成為天下第一的願望寄放在這個眼神靈動的小孩身上。甯歸柏生了雙耳朵，就是為了聽清危莞然就在他的耳邊念叨的各種内功心法，甯歸柏能自己站起來的時候，危莞然就開始讓他練輕功了，甯歸柏的手還沒有握穩筷子，就先握穩了危莞然專門為他打造的短劍。甯歸柏五歲生辰的禮物，就是被丢進狼堆之中，不是狼死，就是他死——不，他不會死，危莞然會觀察他的極限，等他真的一劍也揮不出去的時候，危莞然就會來“救”他。

危莞然一次次地測試甯歸柏的極限。

甯歸柏還沒有離開過登龍城，也沒有見過别的家庭的相處方式，他以為全部人都是這樣的，從小就得練武，從小就得受傷，受傷了也不能喊痛哭鬧，摔倒了要自己爬起來，爬起來之後危莞然會繼續讓他練功。危莞然說：“隻要死不了，一切都隻是對身體的磨煉，如果因為受傷就要休息，因為疲憊就要休息，因為心情不好就要休息，那幹脆就不要練武了。”

甯歸柏說：“好，那我不練武了。”

危莞然怒極，甯歸柏很快就嘗到了說負氣話的後果。他不恨危莞然，也沒有想過從危莞然的身邊逃走。後來，他的武功在危莞然的眼中達到了可以自保的程度之時，危莞然就讓他出門曆練了。

在這個夢裡，他出門之後遇見的第一個人便是陸行舟。

他在湖邊用“利鎖引”釣魚，一釣一個準，陸行舟大驚小怪地圍着他轉，拍掌說：“你真厲害。”

甯歸柏不理他，陸行舟也不覺得掃興，他把掌心拍紅了，目光炯炯地盯着甯歸柏：“你怎麼不笑啊，你是不是生病了？”

“胡言亂語。”甯歸柏心想，不笑就是生病嗎？那危莞然豈不是病入膏肓了？

陸行舟說：“你才胡言亂語。總是不笑的人，肯定是心裡生病了，我給你治病吧。”

甯歸柏說：“你才有病。”

“你怎麼罵人？”

“你先罵了我。”

“我隻是說你生病，沒說你有病。”

“有什麼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