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
雁蕭關狐疑地揉了揉鼻子,眼神淩厲地掃向甲闆上操練的士兵,見個個精神抖擻,眼神堅定,這才收回視線。
士兵們立即苦起臉,神武軍大多數都是北境流民,北境少有大江大湖,即使到了天都,作為最底層,他們也少會跑進江河中玩樂,水性可想而知。
這會兒倒好,一次性體驗個夠,一開始的激動是丁點兒不剩,胸腔裡一副腸肺搖搖欲墜,喉頭又挂着快巨石沉甸甸直往下壓,上不去下不來,怎一個“慘”字能形容。
偏偏雁蕭關還看不慣他們跟個狗熊似得,壓着他們操練,在流民們憧憬羨慕的眼神中,被雁蕭關嚴厲地注視着,他們隻能憋着,連個龇牙咧嘴都隻能尋機躲着來。
他們這樣還算是好的,不少人往甲闆上陰影處癱着的數道人影看去,那裡是連站都站不住的神武軍,他們時不時翻身欲嘔,臉色發青,連聽到江水拍擊的聲音都止不住身體發顫。
绮華和種略紅在往湯碗裡倒藥汁,瑞甯心疼地扶起他們,給他們灌藥。
聞到飄進鼻腔的苦澀味,雁蕭關一轉身大步往旁邊走遠,這幾日他幾乎快被藥汁腌入味了。
暈得四肢發軟的士兵卻是忙不疊接過,不顧燙嘴,大口大口往肚裡咽。
不消片刻,面色便好轉許多。
以往軍營無軍醫,身體出了問題隻能自己熬,扛過去算運氣好,扛不過去丢了命也隻能怪自己命賤。
這會兒神武軍突然來了個種略紅,看着年紀輕輕的,長着一張清秀面容,醫術卻着實不錯。
不少神武軍一開始還不是很信任她,直到被暈船折磨的生不如死時,早有預料的種略紅端上來的藥湯徹底讓他們心服口服。
更别說種略紅還有一身大力氣,整個神武軍怕也隻有雁蕭關的力氣較她強上一籌,其他人在她面前是拍馬也及不上的。
江面波濤不止,大船順水而下,水波不斷沖擊着船身,嘩啦啦的響動不絕于耳,不時有魚一躍而起,激起陣陣浪花,伺機而動的水鳥如閃電般展翅低掠而過,隻一眨眼便銜起遊魚,洋洋自得遠飛而去,連個眼神都不屑施舍給甲闆上的不争氣的人類。
同樣是不會遊泳,飛鳥能從水中捕獵,而神武軍中還能站立在甲闆上的就算是佼佼者。
這樣不行,他們此行目的地可是在交南,交南臨海,威風凜凜的神武軍此時跟軟腳蝦也沒什麼兩樣,若是以這幅模樣到交南,但凡遇到數十水盜,一身武力施展不出也隻能絕命于茫茫海底。
“王爺,”官修竹面露擔憂走了過來,“在到達交南之前,是不是該針對性地操練神武軍的水性?”
看雁蕭關面露贊同,官修竹又道:“此行到達順州前,有各州水軍巡航,水盜寥寥,見我們人多勢衆,不敢驚擾。”
顯然有所憂心的不止是雁蕭關:“等從順州趕往交南,其間從江入海,海面寬廣,亂島遍布,水盜之猖狂就是屬下遠在青城也有所耳聞,定會對我們有所企圖。”
雁蕭關若有所思點點頭,距離他們不遠之處的神武軍聽見兩人間的對話,紛紛頭腦發暈,他們操練時都巴不得離甲闆邊緣越遠越好,個個都往正中間擠。
江水晃眼,冷不丁往下一看,整個人都要栽到水裡去,轉眼就能被江水吞沒,又哪裡還敢入水中操練。
這新來的軍師怕不是要坑死他們。
可要他們反對,他們也是不敢的,也不願,畢竟他們心底也知道,要從水盜手下保住命,護衛雁蕭關和瑞甯等人,現在這副遇水便暈的狀态絕不可能。
聽着耳邊嘩嘩的水流聲,一名士兵面若考妣,垂頭喪氣,他身邊的神武軍與他表情大差不差。
雁蕭關好笑地看了他們一眼,轉過身拍着官修竹的肩道:“你這話深得我心,來,我們一同去列個水性操練計劃,定要讓神武軍在水裡行動自如,甚至比在岸上還靈活。”
與趕鴨子上架的神武軍不同,同樣是從北境來到大梁的流民,早在數年的水裡刨食中摸索出了點經驗。
雖不說個個精通水性,起碼都能在水裡遊幾圈,就是才齊雁蕭關大腿的小孩都比神武軍強上不少,而他們也是從一竅不通慢慢長進起來的。
北境流民中大概有數十個孩童,聽起來不算少,可流民足足數千,這個比例足以證明流亡生活之艱難,為保存自身,流民之中雖不少人還保有最後一分良心,可為了以防萬一,帶着孩子的流民都被安排在了雁蕭關及左近的幾艘大船上。
馬三一家亦是如此。
馬三的女兒叫做馬小妞,她之前從雁蕭關手中得到糖糕,孩子心性單純,又有着能察覺善惡的直覺,沒有被雁蕭關那張淩厲深邃的臉吓住,幾日下來對他甚是親近,此時見雁蕭關兩人走進,她便吧嗒吧嗒小腳跑了過來,乖乖站在雁蕭關眼前,仰望着他,軟糯糯道:“王爺,吃魚幹。”
說完後,她的手擡了起來,經一段時間的好吃好喝後,馬小妞的臉上有了些血色,不過小手仍然瘦的皮包骨,寶貝的不得了的小魚幹就攤在她掌心,奮力地往雁蕭關手上送去。
雁蕭關早察覺她的動靜,他雖是個混不吝的,對這些天真無邪的孩子倒也有幾分耐心,養植物不行,養動物卻着實有一手,不然陸從南也不會在背負血海深仇的情況下被他養的那般好,十年過去,仍然能保有一幅骨子裡的天真性情。
本以為馬小妞隻是路過,沒想到她居然将自己最珍貴的東西送了上來,對缺衣少食的流民來說,握在手裡的食物無疑是極為重要的,更何況是肉食。
小魚被烤得焦幹,連裡面的魚骨都極為酥脆,一嚼便成了渣,隻有一點鹹味,卻不覺腥氣,吃着不覺得有何美味,吃完卻留有一股餘香。
雁蕭關挑了挑眉,看着手上剩下的一根小魚幹:“還挺好吃。”
馬小妞笑眯了眼:“是爹爹下水撈上來,阿娘烤的,小妞最喜歡。”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雁蕭關将手上的魚幹往嘴裡一扔,嚼吧嚼吧,眼裡劃過一抹深思。
他牽過馬小妞的小手,耐心問:“你阿爹現在何處?”
跟在他身邊的官修竹面上閃過一抹疑惑,轉眼回想起當日他被馬三救下的情景,随即了然。
馬三在船尾搬東西,都是些日常耗用的米面,神武軍的士兵都在操練,夥房都是些上了年紀的老兵,跟随雁蕭關前往交南的王府中人則是或年老或身殘,或為弱女子,一次馬三撞見他們費力搬動重物,便自告奮勇,将雁蕭關所處這艘船上的重活全部包攬,任勞任怨。
聽見腳步聲,他一擡眼便看見雁蕭關幾人的身影,他連忙放下手中沉重的木框,擡袖擦了擦額上的汗,接住向他跑過去的馬小妞,摸了摸女兒的頭,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王爺。”
雁蕭關看了眼他結實的身闆,身高不算突出,一張臉曬的黝黑發亮,手掌粗粝,數年的南方生活也沒抹掉來自家鄉的北方人的粗犷。
北境人大多不善水是公認的事實,眼前這人卻能在趕路時下江摸魚,想必水性了得。
“馬三。”雁蕭關笑道,“在船上可還習慣?”
馬三有些忐忑,連忙點頭:“習慣,習慣。”
看出他的不自在,雁蕭關笑了笑,他本也不是什麼喜歡與人客氣的性子,當即将身後的官修竹讓了出來:“他乃官相尋的的幼子,想必你也認識。”
馬三點點頭:“先前曾有過一面之緣。”
官修竹拱拱手:“若無馬大哥相救,官某還能不能站在這裡還難說,馬大哥實為在下的救命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