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已濃,見溪塢各處都點上了燈籠。
明月枝從炎天石上下來,一路上行色匆匆,隻在路過那棵綠楊樹時稍作停留,撿了幾枝大約是小弟子玩鬧時折下來的細枝。
枝上的綠葉還鮮亮着,她打算拿回去插個擺瓶。
豐年小築的桌上放着薛燦從玉清谷帶回來的鮮荔枝,明月枝出去前捏了一隻靈鸢放在屋内傳訊,讓薛燦不用再去找她。
薛燦從玉清谷回來後,見人久等不歸,便隻好聽她的話回去歇着了。
明月枝走進屋内,首先将爐火生起,随後在一堆瓶瓶罐罐裡選了個細頸瓶,将手中綠楊枝插上後,才動作僵硬地給自己煮了一壺松花茶。
桌上的荔枝一直用雪冰鎮着,這會還是很新鮮,她剝了幾顆放進去。
東方既白神不知鬼不覺地進來時,明月枝剛好剝下一隻荔枝果上粉白色的膜衣,正往嘴裡送去。
晶瑩剔透的一顆,含在她的唇齒間,恰似璀璨再堆琳琅,露滴又破瑤漿。
昏黃的燭光裡,東方既白撩起竹簾,半垂着眼皮看到的便是這一幕。
那人微眯着眼,仿佛吃到了什麼美味佳肴,猶嫌不足,還伸出舌尖舔了舔唇上殘留的汁水,等這點餘韻也品咂完畢,才心滿意足地伸手去拿茶杯。
沸騰的茶水沏了一杯放在桌上,松花茶味綿長芬芳,茶香裡猶帶一絲荔枝果的清甜,不過一會,便叫滿室生香。
杯中不多不少,正好浮着一顆雪白瑩潤的荔枝果,看一眼便覺口齒生津。
骨扇帶來的涼風吹散了蒸騰氤氲的水霧,明月枝看見一隻手落在她的面前,冷白而修長。
明月枝愣了一會,才反應過來這人是想喝茶。
她咕哝道:“你自己沒手麼?”
卻還是老老實實地又斟了一杯塞進他的手中。
東方既白瞥了一眼被明月枝放在一旁的那杯茶,那杯子雖與他手上的同色,杯體上卻多了一條小白蛇,想來是她自己慣用的。
這人的癖好大約便是白蛇,連常用的杯子上都要刻上一條,難怪當時會将他從迷魇谷中帶回來。
不過,他可不是什麼蛇。
東方既白垂下眸子,接過了明月枝遞過來的那杯熱茶。
連同她遞過茶後還未來得及收回的食指。
燭火迷蒙,水霧缭繞,绛裳男子俯首低頭,看向端坐于紅爐松桌旁的女子。
兩人間的距離很近,四目相對裡,兩手相握着。若再親密一些,便是十指相扣。
鼻尖彌漫着若有若無的柏子香,屋内的空間并不小。明月枝卻覺得有些耳熱,她好像有點呼吸不過來了。
直覺這樣不好,明月枝用了點力,想将自己的手指頭從東方既白的手中抽出來。
可是對方卻不許,反而握得更緊了。
看着這張近在咫尺的臉,兩人間堪可生出暧昧的距離,明月枝腦中蓦地生出個極荒唐的念頭。
這位未來魔主莫不是…
莫不是看上她了???
明月枝蹙着眉,瞬間覺得這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釋,難怪一而再再而三地幫她。
但這也太可怕了。
明月枝此刻已經顧不得其他,隻想趕緊抽出自己的手,大呼一聲“不可以”,以表清白。
但這聲“不可以”還沒出口,她就下意識地“嘶”了一聲。
她再定睛一瞧,自己的手指頭上多出一道極細的傷口,裡面冒出一點朱砂似的紅,是一滴圓滾滾的鮮血。
接着便看見那一滴圓滾滾的血掉進了東方既白另一隻手端着的茶杯中。
緊接着又是一滴,兩滴,三滴…足足十滴血。
手上的傷口很快愈合,再擠不出血來。
東方既白看了一眼茶杯,微挑了下眉,盯着明月枝的手停頓幾息後,再次拿起她的另一根手指頭,同樣紮出一道口子。
又是十滴鮮血墜入茶杯之中。
恍惚中,明月枝看見兩片绯紅的唇瓣在自己面前張張合合,耳畔傳來幽冷的幾個字:“提前支取的報酬。”
像是一瞬間被人用大棒掄在了腦袋上,面前這張昳麗精緻的臉孔頃刻間變得吓人。
明月枝腦中嗡嗡作響,隻能握着自己隐隐作痛的手指頭,眼睜睜看他将她剛剛滴入的鮮血就着那杯茶水喝下去。
好半晌後她回過神,餘光停留在東方既白不斷滾動的喉結上。
明月枝想起了一個傳說,傳說有異人生來便有嗜人血的怪癖,會咬住人的脖頸吸食鮮血,也會将人血做成各種食物,比如人血茶飲,比如人血豆腐。
方才已經見識過人血茶飲。
那人血豆腐…
明月枝圓睜着眼,試圖去看清東方既白面上是否有類似餍足的表情。
但她無法看清楚,因為太過震驚。
此刻她的心中反複翻滾着一個想法,那便是魔主到底吃不吃人?他需要結璘魄究竟是怎麼個需要法,是将煉化結璘魄的人吃下去嗎?
“收收你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這道聲音冷厲而戲谑,乍聽起來便有些詭異。明月枝吓得一抖,趕緊低頭去看紅爐上的茶罏。
她也不知道自己先前到底在做什麼夢,居然以為老天要給她下一場爛桃花雨。
這下好了,比爛桃花更可怕的事情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