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現在隻覺得被人迎面潑了一盆冰水,寒氣從腳底闆蹿上來,全身籠罩着森然冷意,好似一把鍘刀已經懸于頸間,隻待一聲令下,便會割顱濺血。
東方既白見這人的手幾乎抖成了篩子,有些好笑,又有些氣。手中扇骨輕輕勾起她的下颌,一雙淡漠的鳳眸在她臉上掃視。
他冷聲道:“我隻是借了點血,又不是要殺了你,你這麼緊張幹什麼?”
明月枝最怕他這樣的目光,腿肚子開始發軟,她強行鎮定下來,有些不舍地開口:“前輩,要不您還是将我身上的結璘魄取了吧。”
她突然覺得這玩意不光不好煉化,而且就算煉化了她也不一定有命活着。
說不定東方既白就等着她煉化了結璘魄,然後将她拆骨入腹呢。
沒了結璘魄她還有另外一半靈體,青山還在,不怕沒柴,就是前路漫漫,又要從頭計劃了。
瞧着明月枝這低眉順目的模樣,東方既白突然覺得有些不爽:“沒出息的東西。”
他将骨扇一攏,懶懶扔下一句:“你的命又不值錢,我可沒興趣。”
說完便甩袖入了内室。
明月枝等了好一會,再沒聽見内室傳來一點聲音。
回想東方既白的話,她後知後覺,好像的确沒必要這麼緊張。
即便東方既白真的等着她煉化結璘魄後再将她拆骨入腹——可那個時候她也不一定打不過他啊。
老話說得好,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
夜已深,困意上頭,明月枝膽子也大了些,起身熄了爐火,便往内室中走去。
撩開内室的簾幔,看見裡面的場景,她一時有些怔。
東方既白早已經歇下了,以小白蛇的模樣,躺在那個由外面的雪松竹編織鲛绡鋪墊的竹窩裡。
首尾相銜,盤成小小一團,顯得精緻又玲珑,可憐又無害。
明月枝恍惚中覺得躺在小竹窩裡的隻是一條普通的小白蛇,這樣招人憐愛的模樣,才會讓她覺得小白與東方既白是完全不同的個體。
倘若小白能夠幻化成人形,也應該是純潔無辜的稚子,而不是複雜難辨的未來魔主。
明月枝湊近小竹窩,月亮的銀輝透過窗牖灑進來,将小白身上那一抹胭脂紅鍍得愈發可愛,讓人忍不住想去摸一摸。
而她也的确伸手了。
“小白…”
東方既白睜開了眼,曜藍的眼眸眯了眯,閃爍着危險的光芒,吓得明月枝趕緊改了口:“小白…蛇。”
手也不敢伸了,她勉強扯出一個微笑,腳底抹油,打算轉身溜走。
然而東方既白并沒有想象中的氣惱,反而睜着他漂亮的眸看向她,吻部輕輕張合:“不是蛇。”
明月枝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
東方既白又重複了一遍:“我不是蛇。”
“哦,你是山魅嘛,隻是化形為蛇,我知道的。”明月枝從善如流地點點頭。
東方既白突然不耐煩似的将尾巴一翹,卷起鲛绡将遮住了眼睛,隻丢出一句:“滾去睡覺,吵死了。”
明月枝本來的确打算滾了,但見他用尾巴将那雙威壓頗強的眼睛遮住了,隻露出半幅溫溫軟軟的雪白長條,這模樣實在很難不讓人心動。
為非作歹的心蠢蠢欲動,心想着既然他并不打算要她的命…
一時間,惡從膽邊生,明月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伸手拿捏了一把手感極好的尾巴尖。
“好軟。”跟尋常小蛇的冰冷不同,東方牌小白蛇是溫熱的,像個小手爐,觸感卻很柔軟,像棉花,但比棉花更光滑。
“……”
被人捏了尾巴的東方既白僵着身子,刹那間仿佛血液都停止了流動,反應過來後,引發一聲暴喝:“放肆。”
他從那一層鲛绡中探出頭來,上身躬起,準備教一教這個不知深淺的小丫頭到底應該怎麼做人。
孰料罪魁禍首早一溜煙爬到自己床上去了,明月枝将外衣一甩,趴在床邊細細打量外邊的矮塌,她敢打賭東方既白肯定不會扒她床頭。
至于為什麼這麼覺得,明月枝也說不清。
或許這人骨子裡确實如他自己所說,有那麼點君子之風?
外邊半晌沒有聲音,明月枝知道自己的計謀得逞,她翻身往床上一躺。
俄頃後又看向自己的手,那過于獨特又讓人心水的觸感,明月枝不死心地再次回味了一下。
明明當初是當做靈寵撿回來的,誰能想到一點靈氣都沒有的小蛇居然會大變活人,她唯一的那點樂趣都沒有了。
如果小白蛇不是東方既白該多好,那就永遠都是她的小靈寵了,她一定會把它養得很好。
它要是不喜歡小白這個名字,她還可以給它取名叫東方小白。
既有它現在這模樣的可愛嬌柔,又有它想要的霸氣威武。
二者兼得,多麼合适。
與明月枝的如願以償不同,東方既白将尾巴在小竹窩裡墊着的鲛绡上反反複複摩擦了幾十遍,才将那點子被明月枝當寵物玩弄了的詭異感消除。
轉頭又端詳了一番自己的模樣,一時語塞。如果不是方便他休養,他絕對不願意變成這副絲毫沒有威懾力的模樣。
修仙界那群老東西…東方既白眯了眯眼。
深夜寂靜無聲的屋内,隻有一兩點淺淡的曜藍還閃着光。
高床上始作俑者呼吸平穩,已然入了夢鄉。
東方既白輕“嗤”一聲,雪白的尾巴尖一甩,一點火光便朝着床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