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枝做了一個夢,夢中有一道白色身影。
高高坐于台上,寒涼而孤寂,仿佛這世間最冰冷的月光都無法比拟他委落于地的那片衣角上的寒霜。
而她坐于台下,隔着一丈的距離遠遠望着那個人。
明月枝覺得自己似乎有些難過,心口湧出細密的鈍痛,一種不知名的情緒将她吞沒。
她無法訴諸于口,隻能任由其一點點墜落。
明月枝不是第一次做這樣的夢,早在她重生回來的那一夜,她的夢中便有這樣一道白色身影一閃而過。
爾後又在短暫的休息時間裡,反複出現過。
但與以往不同的是,這一次夢裡的她可以行動了,于是她起身,一步步逼近高台。
她想看看,高台之上到底是誰的身影,才會讓她這般心緒難平。
她如此頻繁地夢到此人,是否說明此人與她死而複生重回這年少之時的奇遇有關?
這段時間她在藏書閣查找翻閱了不少書籍,上面關于死而複生的方法大多都與奪舍獻舍之術相關。
除此之外,便是生魂偶然離體,被人引渡回身體的案例,但這其實算不得真正死亡。
明月枝是真的死過的,哪怕是大羅真仙降世,也不敢說自己頭都要掉了還能好好活着。
像她這種死後回到年少時的,她更是翻遍了群書都找不到隻言片語。
不過想來也很正常,假如往前的歲月裡當真有這樣的人,大概也會跟她一樣選擇保守這個秘密。
獻舍奪舍還能在當世留下蛛絲馬迹,時光倒流光陰逆轉除了當事人叙說,應當是查無可查的。
她前世的信息幾乎全盤來自于授業台谕師們的講解,以及藏書閣中的各種書籍。
既然這些地方都查不出來,那她到底是從何處知曉這世間有一味術法,可使時光倒流,光陰逆轉的呢?
她好似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可她如此肯定世上确實有這樣一味術法,如同确信一年有四季,凡人有生老病死一般肯定。
這種存在于潛意識裡的信念感讓她自己也幾度吃驚。
所以明月枝不得不将目光投向這個總是出現在她夢中的人。
他到底是誰呢?是他幫了她嗎?他是與她同困須臾間裡的那位雪衣人嗎?
想來是了,否則還有誰會知曉須臾間裡埋葬着一個徒有虛名的修仙者呢?
明月枝依稀記得,前世她身死堕入黑暗的那一刻,聽見雪衣人準确地喚出了她的名字。
要知道,自打她與徐既望成婚,此後十年裡,外界對她的稱呼都是濯月夫人。
一是她從前的聲名就不顯,于宗門于修仙界都沒有任何可以稱得上貢獻的地方,二是後來她極少出現在人前。
所以她的本名在滄淵還真算得上是“籍籍無名”。
能這般準确地喚出她的名字,那大抵便是她認識的人,至少是她成婚前便認識的人。
明月枝循着這抹白色身影往高台走去,她使勁睜着眼,試圖在這個夢境裡看清端這人的面容。她小心翼翼地繃住呼吸,一點點接近。
她其實是有一點猜測的。
能夠在須臾間裡對付面具人,那必然不會是籍籍無名之輩。
滄淵大陸仙門衆多,但向來崇尚絢麗多姿,比如玄微宗,宗門服色主青,倘若日後需要以宗門身份出席修仙界的某樁盛事,他們這些弟子便會穿上宗服,隻各峰絲縧佩環有所不同。
不過在玄微宗内部,對弟子的要求便不會這麼拘束,穿着打扮都随意。加之宗服是上青下白的服制,出席仙盟盛會時,總被人稱為一顆顆行走的大蘿蔔,所以反而成了玄微宗内最少出現的款式。
除了明月枝偏愛青缥色,本身又不關注衣服款式外,其他人的宗服一年都不見得能穿一回。
真要算起來,滄淵隻有兩個宗門會穿得那般素,不論峰别,不論長幼尊卑,皆着白衣。
明月枝那時因為眼睛受傷看不大清雪衣人的模樣,卻能确定那人還有一頭秀發。
如此說來,便排除了一個無量宗,隻剩下了一個寂劍門。
其餘便是一些個人喜好了。
而這些慣穿素白衣裳的人中,隻有一位跟明月枝算得上熟識。
她走上前去,在即将看清那人的面容時,下意識屏住了呼吸,然而身體卻随着夢中人的反應,無法控制地微微顫動,像是——
哀傷到極緻時不由自主發抖的感覺。
……
天将平旦時,明月枝蓬頭垢面地從惡夢中驚醒,拂下滿頭大汗。
這一夜夢境紛雜,跌宕起伏,她隻覺額角突突直跳。
本來在第一個夢境裡,她已經快要看清楚那人的容貌了,可是一眨眼就被拉進了另一個黑黢黢的夢裡。
她在這個夢裡被成百上千隻長尾鼈團團圍住,尖牙利嘴全部往她身上招呼,還有那一條條帶刺的長尾巴紮在她身上,叫她有苦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