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怕她添亂,拉起她回到劍上,又對方清遠道:“清遠,你帶着明月師妹先回去吧,我去禀告掌門。”
“清骊一個人,不是那人的對手。”
……
這一日,淩清峰上的雪霰子一直沒停,明月枝在豐年小築的門外站了許久,烏發蓬濕,衣衫髒污,胳膊上傳來的疼痛一陣又一陣,磋磨着她的心神。
直到夜裡,南清骊才從見溪塢外過來,方清遠本想同明月枝打聲招呼再離開,可是一來明月枝好似還說不出話,二來她現在未必還有心思回應他。
南清骊臉色也不好,他從來沒有見過這位仙尊大弟子,是這樣陰冷的神色。
雪霰子敲打在廊檐上,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響,像爆竹在無人守候的深夜裡孤獨炸開的聲音,低沉單調,冷寂寒涼。
地面早已凝出一片白白的冰層,踩上去嘎吱作響,将将落地的雪霰子經人一踩,很快便迸裂開來。
南清骊不明白,為什麼阿枝會與鐘暝山少主待在一起。她想她應該早就察覺到的,那一個晚上,阿枝的反應與往常有所不同。
後來聽夜巡的弟子說,她半夜三更去了碧玉塬找阿瑤。
她們倆平日怎麼都不可能在大半夜裡聯絡感情。
南清骊停在明月枝身後五步遠的地方,道:“你可有要解釋的?”
她的話音不穩,像被寒風刮過的竹枝,有些顫。
明月枝轉身看向了南清骊,她在冰天雪地裡站了三個時辰,臉色蒼白得很,烏發上覆滿了尚未融化的雪霰子。
聳了聳已經凍紅的鼻尖,明月枝抿開幹涸的唇,她這幾日半滴水都沒沾過,今日又強行用靈力沖破禁制,喉嚨早就嘶啞得不成樣子:“師姐,他幫過我,還救過我。”
“那時他受了傷,我不能棄他于不顧。”
“所以我将他的消息隐瞞了下來。”
“但他今日所做之事,我并不知曉。”
“他前一次火燒乾坤殿,我也是在受了他的恩之後才知道的。”
明月枝越說越心寒,這人其實是算好了的。
就算師姐相信她,但在今日所見之人的眼中她都算不得無辜了。
日後宗門弟子再遇上他的消息,保不齊還是得聯想到她身上。
他就是想讓她沒辦法安心在宗門裡待下去。
“師姐…”明月枝上前,拉住了南清骊的衣袖。
但她不在乎其他人怎麼看她,她隻害怕師姐不信她。
“你相信我,我是有私心,但我從來沒想過要損害宗門利益。”
她承認自己在對待東方既白的态度上有偏向,但是她更清楚自己玄微宗弟子的身份。
南清骊垂下了眸,落在明月枝凍得通紅的手指上,上面的燒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但還是留下些許才長好不久的淡粉色新肉印記。
“他在淬體陣中救過你?”她問。
能讓她用盡方法搜尋一個月卻不被發現蹤迹,那藏身之地隻有淬體陣了。
明月枝抿唇,點了點頭。
“築基之事也是他幫了你?”南清骊繼續問。
明月枝再次點點頭,有些擔憂地看着南清骊,她害怕師姐生氣,她那夜騙了她。
但南清骊沒有生氣,原本沉冷的眸光也淡了淡。
她原本也是想岔了,以為阿枝真與那人有什麼幹系。
如果隻是恩情的話,那她便沒有什麼需要擔心的。
阿枝赤忱,欠了恩情便不會不還。何況修行之人,最怕擔了因果。
也最忌…糾纏不清。
她隻是不放心,怕阿枝被人所誘,成了他人計劃裡的工具與墊腳石。
修仙界從前不是沒有過前車之鑒。
“師姐自是信你的,但此人…”南清骊摸上明月枝的頭,幫她将落滿頭頂的雪霰子拂去。
她看不透那位鐘暝山少主想做什麼。兩次出入乾坤殿,與掌門交手也不落下風,若非身受重傷,她在他手下走不過十招。
這樣的人,為何要與阿枝這樣一個今日前還是煉氣期的弟子糾纏。
于他而言有什麼好處呢?難道隻是為了讓阿枝不痛快嗎?
南清骊輕聲歎了一口氣,蹙眉道:“但此人心計不端,這一次怕是将了你一軍。”
想起自家師妹某些時候的脾性,她又忍不住叮囑:“待會你随我去坤清峰,記住,今日是鐘暝山少主挾持了你。”
“你萬不能犯軸,去為他說話,更不能将他在宗門内作亂的事情攬在你自己身上,知道嗎?”
說到底這些都是那鐘暝山少主惹下的禍事,讓她看着阿枝替他受過,她做不到。
她不是真正的仙人,無法完全脫離七情六欲。
她有私心,也會護短,要她全盤托出事情經過,看着阿枝日後因為此事接受中洲的盤問,她更做不到。
但如果阿枝隻是一個被迫受挾的人,那麼事情就好辦多了,玄微宗也不必迎接某些遠道而來的客人。
隻是接下來要應對的人有些麻煩,就看阿枝能否應對得當了。
“師姐,我不糊塗的。”明月枝扯了扯嘴角,無聲笑笑,面色蒼白如雪。
她現在隻恨不得揪出人來打一架,哪裡還顧得上為他說話。
“經此一事,我便隻當已将恩情全部還給了他,從此以後,我與他便是互不相幹的兩路人了。”
南清骊點點頭,便讓她先行回房收拾,自己又捏了個靈訣,一隻靈鸢很快出現,帶着消息飛向了淩清峰的最高處。
那聳入雲天,被雲層遮蔽住的地方。
明月枝回房将自己一身血污的衣服換了下來,拿了一個新的乾坤袋收拾了一番,細數着剛剛放進乾坤袋裡的東西。
幾身衣裳,一套茶具,一柄銀霜刃,以及從淬體陣出來後她身上多出來的鳳凰雙佩。
早先收藏放在櫃子裡的紅玉珠串還有一些靈石跟碎銀子也被她收進了乾坤袋中。
她前幾天原本還托薛燦幫她去那個私下的賭局放了一個注,賭自己這一次肯定能築基。現在看來,應該是翻了幾十倍,隻是那部分銀錢暫時是沒辦法拿到手了。
明月枝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内室,視線凝在窗牖旁的小竹窩上。
風吹過竹門,雪霰子打在身體上,有些疼,明月枝随着南清骊往坤清峰去。
夜色四合裡,她回頭看了一眼豐年小築,小屋裡的燭光已經熄滅,隻有院子外面慣常點的燈籠在風雪中搖曳。
滿打滿算,她好像也不過才回來五十一日,在豐年小築裡隻住了十餘日。
這是她除青方山外唯一一個自認是家的地方,檀木做的小幾,酸棗木的小櫥,紅泥小爐,松竹編織的美人榻,是她自己在這十餘載裡的閑暇時光中一點一滴制作出來的,烙着她自己的獨特記号。
上輩子這些東西沒有被一起搬去寂劍門,她還有些可惜。
隻是,今日後,她也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再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