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她肩并着肩的奚野盯着鏡子仔細摸了半晌,他想他大抵是眼瞎了。
這鏡子的鏡面是用水雲間下方的南明淵中開采出來的琉璃原料煉制而成的,南明淵可是當年朱雀一族的落血之地。他還請了手藝最好的鍍銀大師,在琉璃鏡後鍍了一層薄銀,現在這面鏡子清晰得可以看見他頭上的每一根頭發絲。
連鏡框上的鎏金雕花都栩栩如生,反正他是真的沒看出問題來。
“小葉子,你是不喜歡這面鏡子嗎?”他隻能想出這個理由,“不喜歡我就再找人給你打一面。”
不是什麼大事,她的意見最重要。
明月枝摸摸鼻子,抿唇道:“不是不喜歡,要不你再看看?”
奚野開始反思,他想他這放在心尖上的好友畢竟十年來都鮮少在外走動,怕不是已經與這花花世界脫節了。
他隻得耐心解釋:“這是我特意給你尋的琉璃料,一人高,兩人寬,上面的鎏金雕花還是我雕的,連寶石都是我嵌上去的。”
“這面鏡子跟我平常見到的不一樣,要不你再幫我看看吧。”明月枝隻能幹笑着敷衍。
孰料話音剛落,面前人的動作突然大了起來,一隻手扶着鏡框,一隻手叉着腰“呔”了一聲,罵道:“沈修水這丫就不幹人事,好好一姑娘,讓他磨得眼光都瘸了。”
他叩着鏡面,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這鏡子可是現在修仙界最流行的款式,我跟其他女修打聽過了,她們都說這個好。”
“你總不會覺得你之前在沈家用的那面破銅鏡是個好的吧,那鏡面糊得連個瘡痘都照不見。”
“還記得上回去沈家看你時,你額頭上落下了小指大的瘡印,我跟你說拿些藥膏給你擦擦,結果你非說沒有瘡印。後來我去你房間一看,就覺得難怪你看不見,還煉器世家呢,繼承人道侶用的居然是面破銅鏡。”
“也就是你,剛下山就遇到狼,居然把沈修水當個寶,還把他送的破銅鏡當成寶,如今連貨真價實的寶物都識不出來了,真是太可憐了。”
說罷,他裝出雙手拭淚的模樣,就要來抱她。
“……”明月枝輕輕躲了過去。
情況怎麼跟她想的不一樣,她并不想知道千年以前的前輩們那些雞毛蒜皮的八卦。
不過可以看出來,葉意心前輩與奚野前輩兩人關系确實挺好的,是可以關起門來一起痛罵讨厭的人的樣子。
既然如此,她興許可以更放肆一點:“你别說了,好好站着,看鏡子。”
奚野仿佛正在因為被她躲過了一個擁抱,而覺得難過。聞言,又立馬打起精神來:“為什麼?”
“面壁思過。”有着葉前輩這個護身符,明月枝開始狐假虎威。
但千年前的奚野并沒有真的一千歲,也并不是一個安分的人。是以明明極簡單的動作,他卻表現得好似她在讓他鑽冰取火,壓雪求油。
眼睛沒有一刻老實對上那面清晰得可以看見頭頂每一根頭發絲的琉璃鏡。
所以明月枝隻能出手,壓住了他那隻正躍躍欲試,企圖剝下一片鎏金的爪子。
奚野挑眉,但沒抽出手,隻道:“小葉子,你今天怎麼怪怪的?”
“……”
這多動的樣子,琉璃鏡看穿了都不一定能有效果。
明月枝用另一隻手控制住了他總是亂動的脖頸。手下的身體一僵,明月枝這才發現,這動作,太像擁抱。
如果不是為了完成任務,明月枝并不想擁抱一個她并不認識的男人,哪怕隻是看似擁抱。她思索着是否要撤開手,但眉心一跳,這是修士對于危險的感知。
奚野召出了靈劍,垂眸看向她,神色倏然冷漠:“你不是小葉子吧。”
明月枝吞了吞口水,不明白什麼地方出了差錯。
“她才不會主動抱我。”奚野很明白,他隻是單戀一枝花,足足二十載。
明月枝:“……”
大意了,早知道方才就應該拿雞毛撣子指揮他。
但她也沒有撒開手,反而将另一隻手也壓在了他的頸側,用雙手死死控住他的脖頸,冒着再被他用劍捅穿腹部的危險,迫使他隻能看向鏡面。
“不用管我是誰,你先看看你是誰?看着鏡子,告訴我,你是誰?”她語氣款款,似在蠱惑。
也許是這張臉的功勞,明月枝想,幸好她現在在奚野前輩的眼中,是葉意心前輩的樣子,所以他才能容忍這個冒犯的動作吧。
而她也得到了結果,幾息之後,方才還站得筆直的人突然捂住了頭,眉心緊緊蹙起,如同很多次循環裡的她一樣,仿佛在與什麼做着艱難抗争。
明月枝确定自己沒看錯,那一閃而過的瞬間,鏡子裡出現一個從頭到腳一身黑衣的人。
所以是小江道友嗎?原來他也被卷入了這無常境。
冷劍劍風劃過眉梢,明月枝後退了一步,心中突然輕松了許多。如果是小江道友,那她就不用擔心了,對上小江道友,她完全有一戰之力。
雙方實力差距不大,幾十招後,冷劍劍鋒斬斷明月枝的一簇頭發,明月枝用燭台挑向了對面之人的眉心。
隻是一個眨眼,那一襲包裹全身的黑衣便在她眼前顯露出來,如同一朵黑色曼陀羅,隻露出一雙形容秀麗的眼睛。
下一瞬,兩人眼前閃過一道炫彩的光。
***
明月枝再次看見了遮在自己眼前的紅紗。
她撩起紅紗,松了一口氣。
回想起方才看見的那一道炫光,是她在這間新房的第一次循環裡,在鏡中看見自己的臉後,逐漸覺醒自我意識時出現過的光芒。
她後知後覺,這種炫光她之前便見過,是無常境爆發時将他們包裹住的那一團又一團難以用語言形容其美麗的炫光。
在無常境外,他們因為這些光芒失去自我意識。
但在無常境中,當這道炫彩的光再度出現的時候,便意味着某個人的自我意識開始覺醒。
可是既然如此,那東方既白呢?她隻見過兩道炫光,那東方既白他...
他醒過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