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事情發生得很突然。
大約是兩方人馬打得上了頭,唾沫紛飛,手爪并用之時,有人亮出了暗器——暗地裡用了法器。
本來是悄悄的,動作幅度不大也不打眼。
隻是在那一刻大家原本正打得火熱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都十分默契地往回收起身子并收住了手,以至于法器就這麼明晃晃地、清清楚楚地落在了衆人眼中。
所有人都看見了,在這次不知道應該定性為什麼的群架或者單方面多對二的打鬥中,有人用法器對準了一個四肢發達隻有手足之力但其實并沒有任何修為的普通人。
法器帶動四周湧起一陣靈力波動的時候,原本被蒙在袖下的狐狸像是突然怒了,尾巴毛炸開,下一瞬金霄洞弟子紛紛被震倒在地。
連在旁邊圍觀着、不知道是該留下來繼續看鬧劇、還是應該先去南明山找他們大師兄過來主持現場的徐觀姹與徐問微二人都沒有反應過來。
總之雖然是金霄洞弟子首先不講武德。
但這隻狐狸一出手就傷人也是既定的事實,所以一時間所有金霄洞弟子都群情激奮地再次撲了上來。
是所有,因為在同一時間,還有另外一批金霄洞弟子也抵達了現場。
随着這批金霄洞弟子到來的,還有南清骊。
這兩批金霄洞弟子是在小鎮前的山道口分開的,分頭尋找薛煥與狐妖的身影,一批弟子先行找到了薛煥。
另一批弟子則正好遇上了剛剛在縣府那邊處理完此次因無常境無辜蒙禍的民衆的交接事宜,正返程歸來的南清骊。
其實有幾分想要借勢的心思,金霄洞不是什麼大的宗門,好在落宗處是個好地方,他們有錢也有靈石。
所以寂劍門向各個宗門兜售法器的時候,他們總是買得最多的。
但是法器并不代表真正的修為,也因此盡管他們人多勢衆,依舊讓那隻狐妖逃之夭夭了。
他們看見這位氣質溫文爾雅的修士從山道旁經過,看起來還很年輕,他們初初試探了一下,才發現其周身的靈力波動十分穩定并且相當渾厚,是他們遠遠所不及的,有偶然去過玄微宗的弟子認出她是玄微宗那位鼎鼎有名的仙尊之女。
幾人連忙上前見禮,将發生在芙蓉鎮上的事情同南清骊說了,又道同門實力不濟,拿那狐妖沒辦法,希望她能襄助他們先行将鎮上的狐妖捉拿下來,屆時他們再攜宗門之禮去拜訪玄微宗。
南清骊本來并沒有真的将他們說的話當成完全的事實依據,他們給出的有用信息太少。
幾個人七嘴八舌的都紛紛插上一嘴,好像急切地想把自己的所見所聞全部都轉化成語言輸送給她,所以反而并沒有将事情說清楚,但是卻十分笃定地将他們口中描述的那個男子,也就是薛煥,手裡的狐狸當成了确鑿的用邪法作祟害了人的狐妖。
在南清骊看來,單單隻是看見狐狸化作的人形出現在妖邪作亂後的現場這件事并不足以作為證據支撐那隻她看過的狐狸其實是一隻狐妖。
但确實可以将這隻狐狸作為嫌疑犯列入懷疑的範圍。
她可以随他們一起看看,如果真的有異,狐狸可以暫時作為嫌疑狐拘在薛燦手中。
這樣既不至于讓金霄洞道友的希望落空,也能在之後與寂劍門溝通,由他們協助金霄洞将這件事情調查清楚。無論那隻狐狸是或者不是害人的狐妖,都可以給薛燦薛煥一個交代。
沒有抱着必須要動用武力手段捉拿的想法,隻是才剛剛回到牡丹鎮,南清骊便剛巧碰上了兩方人馬大打出手,狐狸用靈力還擊的現場。
并且不僅僅隻有薛煥手中的那一隻狐狸,在不遠處的屋頂,青色的瓦片上,還站立着另外一隻狐狸。它偏深色的毛發正在已經沉寂下來的天幕裡飛揚,不仔細看的話看不出來。
一隻有靈力輕易可以擊碎寂劍門法器的狐狸,還有另一隻狐狸站在屋頂上做望風狀,這絕不是偶然。
而在南清骊正要追上去的那個瞬間,兩隻狐狸也瞬間如離弦之箭般飛奔而出。
明月枝從客棧出來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幕,正想動身也追上去的時候,東方既白拉住了她。
“我去跟師姐一塊,兩隻狐狸而已,應當不是什麼大事,你可以在客棧等我。”明月枝以為他是不想管這檔閑事,他對仙門的所有事情都淡到有些厭惡的地步。
以他的立場來看,這很正常。如果不是兩人偶然結識又有因緣際會,估計也不會有什麼交集。
但東方既白隻是指了一個方向:“去那邊。”
明月枝轉頭:“什麼?”
“他們會去那邊。”
他指向的是東邊,正是方才師姐離開的反方向,再往東走便要走出鎮子了。
明月枝疑惑:“你怎麼知道他們會去那邊?”
東方既白沒有回答,也許是答案需要描述的前因後果很複雜,總之他沒有立即回答。
帶着這樣的疑問,明月枝來到了前夜融寂燔靈火時來過的那座小山丘上。
三道影子正好從虛空中劃過,打得難舍難分,刀光劍影在漆色彌漫的夜空裡劃出一道道銀白尾迹。
明月枝望着那兩隻已經化出了人形的狐狸,聯想到東方既白仿佛一早就知道的舉動,漸漸凝住了眉:“我記得少主的母親似乎是玉門狐族?”
是傳聞中生活在豐沮玉門的玉門狐族一脈。
那是與世隔絕的地方,聽說在比北域還要更北的北溟中。
“他們是我手下的人。”東方既白直截了當地回答她。
“不會傷害你師姐。”
明月枝扯唇笑了下,擺手道:“我不是擔心這個,少主别小瞧我師姐,她還能跟你過過招呢。”
又擡頭揚了揚下巴示意道:“我是怕他們二人若是不敵,敗下陣來亦或者受了傷,到時候…少主可不要見怪。”
她其實是想知道東方既白在做什麼,以及金霄洞弟子所說的事情到底有沒有問題。
東方既白垂眸也笑了笑,旋即再解釋道:“他們是我手下的人,不是金霄洞弟子所說的狐妖,跟芙蓉鎮山民被害一事沒有關系,但他們之中的确有人出現在現場,并在與金霄洞弟子的鬥法中受了傷。”
正說着,許是方才明月枝的一句話開過光,打鬥中一隻狐狸突然往下墜。
明月枝往前邁了一步,旋即又止住了腳步,她看出來師姐是在用各個攻破的法子。
果真下一刻,便見南清骊直接甩出一個結界,掉下來的那隻狐狸被困在了原地。
接下來便隻一心對準另外一隻狐狸。
從戰局中收回視線,明月枝眉頭松開微皺的眉頭,将東方既白的言外之意補充完整。
“出現在現場,但跟那件事沒有關系,少主的意思是有人在借刀殺人?”
金霄洞在玄門中算中流門派,規模不大,不過值得一提的是這個門派基業殷實,法器不少,寂劍門出品的法器,他們的購買量當屬頭一份。
幾乎每個弟子身上都有一套周全的既能保證防禦也能兼顧輸出的法器設備。
如果是當場與一群金霄洞弟子面對面碰上,還被認為是作亂的妖孽,依方才從空中墜落的那隻狐狸的修為,不受傷的概率很小。
“少主想怎麼做?”明月枝看向他,目光沉靜,神情誠懇。
“如果少主有需要,我可以從旁協助。”
暫時調停争紛或者為調查此事争取時間。
沒有猶豫,沒有質疑,就這麼直接果斷地相信了他。
她在問他的打算,她還打算幫助他。
東方既白停頓片刻,垂眸看向站在他身側的這個人。
夜色漸深,薄霧從四面八方籠罩過來,如水的月光輕柔地流淌,周圍的一切都披上了一層朦胧光暈,隻有她的眼睛在輝光下變得越來越明亮。
他将微微翹起的唇角抿下,但眸中還是有忍耐不住的些許笑意洩出,片刻後他緩緩開口,神情沉凝而專注:
“我需要一個名正言順的方式與仙門一起調查這件事。”
“以及其中或許還涉及仙門自身的陰私。”
這句話讓明月枝微微蹙眉,她其實早有猜想,但是并沒有證據:“怎麼說?”
東方既白道:“池禦峰被人劫走了,行迹于芙蓉鎮附近消失。”
“你是不是也好奇過鬼饕餮奪舍他人的法子是什麼?”
明月枝颔首:“對。”
原本在白水城時她就想調查鬼饕餮究竟是用了什麼法子無知無覺奪舍了他人身體,但那個時候錦繡還在等着用還魂草,她便沒有再深入探究此事。
沒想到東方既白也想到了這一點。
不過既然東方少主提起此事…轉瞬明月枝便明白過來:“少主可是有線索了?”
“有。”東方既白低眉,頓了一會才接道,“但目前也隻是有。”
“既然如此,我先去跟師姐說芙蓉鎮之事跟他們沒有關系,你也叫他們停下來吧。”說着明月枝便動身打算強行參入那還正在進行着的戰局。
“等等。”東方既白再次将她拉住。
“你不用去。”
明月枝停下動作,再次疑惑:“少主還有其它安排?”
“是,不過我可能要暫時得罪你師姐了。”沒等明月枝反應過來,他突然笑了一下,“還請你多擔待擔待我。”
他拍了拍明月枝的肩膀,低頭在她耳邊說下這句話。
明月枝還沒理解他這話裡的意思,下一刻肩膀上一松,明月枝便看見他人倏地一下飛了出去,還是直接沖着師姐去的。
明月枝吓了一跳,急忙也跟了過去,中途想起他方才的話,一時不知道他到底有何打算,便隻好暫時先在停一個可以即刻動作的範圍内觀察。
*
“哐當”一聲,天上又掉下來了個東西。
鳴葭挪挪身體,給鳴籠讓了個位。
“好爽。”鳴籠回味道。
不得不說,這一架打得十分過瘾。
“就是尾巴骨有點痛,她打我下來的時候都不帶通知的。”
鳴葭沒有理他,她正盤卧在一旁,面無表情地梳理自己的尾巴。
鳴籠回頭,這才發現鳴葭原本蓬松的大尾巴上此刻秃了一大塊,裸露的皮膚上布滿血紅的斑斑點點,看起來極其觸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