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楊勤禮立刻拔腳便走,沒有給方靈樞,也沒有給自己絲毫反悔的機會。
廊下忽然間變得很安靜,連仆從也不打這裡經過了。
過了半晌,素問确認血已經止住,松了手,道:“我去給你拿藥。”
方靈樞如夢初醒,怔然看着地上那一節袍角,點了點頭。
素問快速回屋找出金瘡藥,又急匆匆地趕了回來,看到方靈樞還在廊下,心裡稍稍松了口氣,略作平複後,緩步走上台階。
方靈樞聞聲回頭,面色如常道:“我們天亮就出發回洛陽罷,出來這麼久,确實該回去了。”
素問瞥了一眼空無一物的地面,拉着方靈樞坐下,一邊為他處理傷口,一邊柔聲應道:“好。”
方靈樞垂頭看着素問,一時心内有些茫然,既想勸她莫要因此事而心生愧疚,又擔心自己的話反倒是多此一舉,讓本該超脫在外的素問被自己的俗事所羁束。
過了片刻,倒是素問先開口了:“你不說話,是怪我方才躲在你身後麼?”
方靈樞一怔,緊接着便明白素問所指何事,他溫聲道:“我以為,我們倆之間不該有此誤會。”
素問微微一笑,将傷口包紮打了個結:“正是如此。”
方靈樞心裡一松,方才的茫然随着素問的話而散去,他想了想,又道:“不過有一事還是要與你說,衙内和水玉在出事前一道出去打獵,這些時日,我在金城尋找的時候,也沒有找到他們,或許他們逃過了這一難,但說到底還是失散了,我會托人在這裡繼續留意他們的消息。”
素問點頭:“嗯,我們回去一路也可以打聽一二。”
方靈樞垂頭,看素問眼睛有些發紅,臉色也有些不好,便不再多說,隻問:“你的行李都在房裡麼?”
“這裡的一切都是楊家的,我沒有要帶走的東西。”
“我也一樣,那些鋪面和藥材都留給姐夫家。”方靈樞扶着素問起身,道,“你好好休息,其餘都不必想,明早也不用早起,睡醒後再出發不遲。”
素問一一應着,隻是雖然這麼說,回到住處後,她到底還是沒能安然入睡,腦中一直回想着晚間的情形,方靈樞剛目睹母親與姐姐、外甥慘死眼前,如今姐夫兼好友的楊勤禮也與他決裂,他該多傷心?但素問什麼都不能做,甚至為了不讓他擔心,連安慰的話也不能多說。
可是連素問都尚且如此難過,方靈樞如何放得下?想到此處,素問從床上坐起,不料起得太猛,差點又暈了回去,她扶着頭緩了會兒,才起身去隔壁将元泠拎了起來。
寅時正是熟睡的時候,元泠被強行搖醒,一點修身養性全被抛諸腦後,惱怒大喊:“貧道還在長身體!有什麼事不能天亮再說?!”
素問歉然道:“天亮我就要走了,此事有些急,想來想去,也隻能麻煩你。”
元泠頓時醒神,皺起了眉:“你要走?怎麼如此突然?”
素問一時倒不知該從哪裡說起。
元泠見狀,不再追問,歎道:“那你說,要貧道幫你做什麼?”
素問見他不拒絕,立刻将自己的需求和盤道出,說完後仍舊扶元泠躺回去,溫聲道,“此事就拜托你,現在你可以繼續睡了。”
“心裡記挂着事呢,還怎麼睡得着?”元泠無奈地看着素問,一邊說一邊重新坐了起來,道,“睡一覺醒來,興許還會忘了此事,也罷,我現在就去辦。”
素問面露感激,正想做下承諾,元泠先揚手止住了她:“大家是同門道友,這點小忙能幫還是要幫的,你不必放在心上,也不必允諾日後來報答,畢竟等你有了可以報答的物件時,能不能找到我還是未知,若将來因為我這一點小因果阻了你的通天路,那我可就罪孽深重了。”
“沒想到你竟然看得如此通透。”素問再次忍不住贊歎,“倒是我心境不穩了。”
元泠甚是老成地說道:“你現在失了修為,受七情六欲所影響也在所難免嘛,别多想,順其自然便是。”
話雖如此,素問還是默默将此事記在心中,若有朝一日她能夠重新打開須彌戒,定然設法前來報恩。
說起須彌戒,素問心裡又生出焦灼來,原先給方靈樞備下的仙草靈芝都在其中,這一路行來,為了輕裝上陣,素問連丹爐都裝在了裡面,如今她的手頭連一卷金針都沒有,接下來該如何為方靈樞治病,亦成為了一道難題。
與元泠告别之後,素問心事重重地回了房,先前刻意不去想的事如今擺上了台面,她就更加無法入睡了,于是索性起身攤紙磨墨,第一副藥“發陳”已然結束,不必再管,她便列下“蕃秀”原定的藥材,開始一個一個尋找替代。隻是若要想找到藥效完全不打折扣的藥草十分困難,素問忙到天明,隻勉強尋到一味能夠勉強頂上,而剩下的“容平”與“閉藏”會用到越來越多人間難以找到的藥材,原先兩三年便要治愈方靈樞的計劃,如今即便一切進展順利,恐怕也要拖上幾十年了。
不過也就是幾十年而已,自己原先不也準備要陪方靈樞到最後麼?
想清楚最差的情況該如何做,素問便不再焦慮了,而且她身邊還帶着妤再的殘魂,即便是為了妤再,司命星君應該也會很快察覺到不對勁的。
素問看向窗外,見天光大亮,便将紙張和幾件換洗衣物收拾好,背着行李去找方靈樞會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