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餐桌餘下的半瓶紅酒,全被裴序灌進胃裡。
酒是什麼味道,他根本嘗不出來,隻覺得喉嚨苦澀,滿心的不甘。
四年前的分手,兩個人都有帶有一定的賭氣成分。
年少氣盛,吵架之後,誰也不願先讓步,誰不願意先低頭。
更何況,裴序還是被分手的那一方。
這四年的時間裡,裴序單方面拒絕打聽甯也的消息,從沒主動問過他回逾市之後過得怎麼樣,僅有的消息都是從奶奶和朋友那邊知曉。
裴序一直以為,甯也過得很好。
那樣狠心分手的人,決意要去過了想要的生活,怎麼會過得不好?
現在,裴序知曉了甯也這幾年發生的事,積攢了四年的對他決然分手的怨恨,不知何時演變成了心疼。
明明那樣恨他,卻又這樣心疼他。
裴序真的不明白,為什麼甯也會過成這樣,更不明白甯也為什麼在做了這樣一個錯誤的決定之後,還是沒有半分的後悔。
裴序垂眸望向餐桌上甯也幾乎沒動過的筷子和碗,意識到甯也今晚幾乎沒吃什麼東西。
甯也就這麼抗拒嗎?
難道他忘了,當初是誰說的,他們兩個人需要有一個人學會下廚?
他是不是也已經忘了,曾經他們約好讀了大學之後就一起在外面租房子住?
這些事情,甯也忘了,裴序沒忘。
即使怨恨了甯也四年,裴序仍然在這四年裡做到了他曾經承諾甯也的事。
搬出來住,學會下廚,學會每一道甯也喜歡的菜……
看吧,人就是這樣矛盾。
一邊恨着,又一邊守着承諾,不知道到底在等什麼。
這半瓶紅酒并不能填補裴序心内的裂縫,他走去打開酒櫃,拿出一瓶高度數的伏特加。
回到餐桌,開瓶,倒酒,一氣呵成。
裴序仰頭灌酒的時候,喉結重重滾動,滿是酒精的液體順着喉嚨到達胃裡,溢滿胸腔卻是無處可逃的晦澀。
在客卧的林喬聽聞外面有聲音,從房間裡出來,見到折返回來一個人坐着喝酒的裴序,很是意外。
“咦,裴序,你怎麼回來了?你不是要送甯也去機場嗎?”
聽到林喬的聲音,裴序動作微頓。
随後,他藏起自己所有外露的情緒,如無事發生一般,故作平淡道:“他走了。”
走了?
林喬有些疑惑,走近瞧了眼餐桌上新開的酒瓶和獨自喝酒的裴序,隐約覺得事情好像沒那麼簡單。
“你就讓他一個人走了啊?剛剛你追出去,我還以為你是要送他去機場。”
想起剛才在消防通道發生的事,裴序的眸色沉下幾分,沒有即刻回答林喬的疑惑。
“裴序?你怎麼了,你和甯也發生什麼了嗎?”
“沒什麼。”
裴序出聲,而後喝完酒杯裡的最後一口酒,修長的手指攥緊玻璃酒杯,放置到桌面,問:“陳清卓還好麼?”
“好着呢,喝多了而已,我正準備帶他回去。”
“我送你們。”
“不用,你都喝酒了,還怎麼送。”
說到這,林喬忍不住撇撇嘴,似有所指般說:“不過啊,有些人真的很奇怪。為了送人去機場,一晚上沒碰酒,結果人沒送,自己倒在這喝起悶酒了。”
林喬話裡話外的意思足夠明顯,裴序聽得明白。
他沒否認林喬的話,但也沒作回應,隻沉默着,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眼裡眉間,情緒藏得很深。
林喬本還想再多說幾句,可見裴序心情實在有些差,又不忍心戳他的心了。
她知道今晚裴序是特意叫她和陳清卓過來的,整個晚上她也在很努力地幫裴序說話,很努力地勸甯也留下來。
但沒想到裴序連送甯也去機場的機會都沒抓住。
作為裴序和甯也的朋友,林喬真有一種想幫忙卻無從下手的無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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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最後一趟輕軌。
台風過去,輕軌恢複運營。
列車車廂内白光冷冽,寂靜空曠,随着列車的前進,耳邊似有微弱的哐哐聲。
再仔細聽,又好像什麼都沒有。
這趟輕軌的終點是南市機場,列車内的乘客大多都帶着行李箱。
甯也坐在靠窗的位置,側頭便能看到漆黑的外景,以及窗戶玻璃上映襯出來的自己的臉。
他看了自己很久,腦袋空白又混沌,直到眼眶疲澀,才緩慢轉回頭,閉了閉眼睛。
這趟糟糕的南市之行,終于要結束了。
稍微緩過心情後,甯也戴上耳機,打開音樂軟件。
他原本想聽會兒音樂,手指卻在手機屏幕上停頓,轉而退出,點開了隐藏的相冊。
他和裴序那一年所有的回憶,都在這個隐藏相冊裡。
這裡有他們一起拍的照片,一起拍的視頻,也有很多他偷拍的裴序。
這些東西,四年前就該删掉的。
隻是甯也舍不得。
他做不到那樣狠心,更是覺得,他能擁有的,就隻剩這些了。
甯也一張一張照片翻閱着,像是重新與四年前的自己見了一面,同時也跟四年前的裴序見了一面。
平日不大愛笑的裴序,會在甯也的鏡頭裡輕彎唇角,漆黑的眼眸在面向他時,沉而柔和。
愛人的眼睛像海洋,他能在裴序的眼睛裡,看到那時那刻獨屬于自己的千千萬萬的洶湧愛意。
照片中間有個視頻,甯也點開播放,随着開頭的晃動,畫面逐漸清晰,裴序的聲音也通過耳機傳到甯也耳朵裡。
“别躲,過來對着鏡頭說你剛剛在想什麼東西。”
甯也看到視頻裡面的自己,雙手努力擋着裴序的手機鏡頭,躲不掉也推不開。
“什麼都沒想——别拍我,快關掉——”
“臉這麼紅,還敢說什麼都沒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