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逾市的夏天是悶熱寂靜的,午後陽光從老舊樓道的花紋镂空磚鑽進來,靜靜傾灑在樓梯旁斑駁的牆面上。
透過花紋漂亮的镂空磚,能看見樓外綠色繁茂的黃桷樹樹冠,葉片層層疊疊,浸潤在夏日陽光裡。
甯也提着行李箱,踩着布滿灰塵的水泥樓梯一步一步往上走,牆面光影似乎在他眼前跳動,迎接着他回家。
這棟上了年紀的居民樓是甯也外公外婆的舊居,兩位老人在甯也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隻留下這一套房子。
四年前,甯也回到逾市,跟自己的母親見了一面。
父母離婚之後,甯也跟着父親回到南市,剛開始他還會跟母親通電話,但随着時間流逝,通電話的次數越來越少。
甯也也是這次回來,才知道母親很早之前就已經再婚,有了新的孩子。
他們在一家孩童很多的麥當勞見面,甯也第一次見到自己同母異父的妹妹,小小一個,安靜睡在小推車裡。
她穿着粉白色的連體衣,小臉嘟嘟的,皮膚很白。
媽媽說,妹妹剛剛二個月大。
然後,她給了甯也一串鑰匙,讓甯也去住外婆家。
十八歲的少年,沒有來得及抱一抱自己從沒見過面的妹妹,就被自己的媽媽以一串鑰匙分割關系。
甯也當時在座位上坐了很久,麥當勞裡一直響着孩子們嘈雜的聲音,他們有爸爸媽媽陪着,盡情的鬧,盡情的笑。
而甯也,在那些嘈雜聲裡,有了一種自己被全世界抛棄的錯覺。
或許……
那也并不是錯覺。
甯也什麼都沒說,接受了那串鑰匙。
除了母親每個學期開學前彙過來的學費,他再沒有聯系過她。他按她的心意,不去打擾她現有的家庭和生活。
這棟樓的樓上樓下住着的多是年紀偏大的老年人,甯也提着行李箱上樓,能經過他們家門口。
爺爺奶奶不常關門,油煙和炒菜的聲音從每戶家裡傳出來,給盛夏寂靜的午間添上幾分煙火氣。
甯也住五樓,六樓是天台壩子,這棟樓的爺爺奶奶們在上面種了許多菜。
幾天不在家,灰色防盜門上又被貼上幾張新的小廣告。
甯也将小廣告撕除後,用鑰匙打開門。
客廳朝南,濃郁的陽光正透過玻璃窗子傾灑在顔色泛舊的藤條沙發上,一側照不到陽光的餐桌正陷在陰影裡。桌上是橢圓形的透明魚缸,幾條小金魚擺着尾巴在水裡遊動。
魚缸是舊的,金魚是甯也上個月在花鳥市場買的。
他在這裡住了四年,房子裡大部分的東西都是外公外婆生前留下的舊物件,裝修和格局也都維持原樣。
甯也知道這裡不是屬于自己的家,這是外公外婆的遺産,他們的孩子都有份。
如果哪天舅舅姨媽提出要收房,他就得從這裡搬走。
正是這樣清楚的認知,所以房子裡面沒有太多屬于他的東西,他也一直做着随時搬離的準備。
身後的防盜門砰一聲關上,甯也站在玄關,瞬間卸掉了渾身的力。
從南市到逾市,回到這裡,他才覺得自己終于可以找回自己的呼吸。
在南市的那兩天,就當是時隔四年又重新做了一場跟裴序有關的夢吧。
冗長的午後,甯也收拾了房子,整理了行李箱,台風夜滞留在裴家穿的那套衣服,洗過之後晾曬在陽台。
衣架勾着曬衣繩,衣服輕輕晃動着,像是他逝去的少年時光,在光影中晃着,晃着,然後停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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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後。
逾市一旦進入秋冬,整個城市的色調就冷了下來,日光變的稀薄。
西城大道兩側成列挺拔的銀杏樹是這個季節唯一的亮色,扇子形狀的葉片無論是在枝頭還是落在路面,都層層疊疊一片金黃。
被日光籠罩時,更像是在璀璨發光。
逾市大大小小的道路兩旁都有銀杏樹,但是西城大道的景色最漂亮最出名,每年這個季節都有許多人過來打卡拍照。
甯也今天的工作就在這裡。
有人約拍,他是約拍攝影師的助理。
打光,布景,等攝影師拍攝完,天邊的紅日正隐隐向西,即将墜落山的那邊。
約拍的是兩個女孩,拍完之後她們趕時間,先打車離開,甯也負責收拾打光闆和一些零零散散的東西。
攝影師尹治在旁邊檢查着相機裡的照片,問甯也:“明天有什麼安排?”
甯也收着東西,以為尹治是在說工作,就問:“明天有單子嗎?”
“不是。”
尹治笑了笑,取出相機裡的内存卡,換了一張新的,然後對甯也說:“明天是你的生日,你忘了?”
甯也微愣。
明天是生日嗎?
他确實忘了。
“看來你确實是忘了。要是明天沒有安排,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頓飯?”
尹治發出晚餐邀請。
他比甯也大不了幾歲,是甯也大學同系的學長,差了幾屆。
去年甯也找兼職,他剛開了個人工作室,需要一個助理,兩人因此認識。
“這段時間單子比較多,你也辛苦了,就當是老闆對員工的獎勵,順便給你慶祝一下生日。”
尹治給自己的邀請找了一個合适的理由,他看着甯也,無邊框鏡片後面的眼睛微微顯露着笑意。
甯也有一點猶豫,沒有馬上應下來。
這幾年,他一直都是一個人,生日對他來說,跟普通的一天沒有什麼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