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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前,裴序回老宅看望奶奶。
入冬的南市,午後陽光充沛,裴奶奶坐在客廳裡纏毛線,開着的電視正在放午間新聞。
新聞說,最近一周全國大部分地區會急速降溫,多地甚至會有凍雨現象。主播播報了幾個氣溫變化較明顯的城市,其中就有逾市。
裴序不動聲色地聽着新聞播報,裴奶奶倒是纏着毛線球歎氣:“唉,逾市要大降溫,也不知道阿也會不會看天氣預報。”
甯也離開的這幾年,裴奶奶會經常跟裴序提起甯也。
之前幾次,裴序都裝着沒有反應,這一次,他沉默一會兒後,主動開口。
“奶奶擔心他?”
“怎麼不擔心,瞧瞧他上次回來,人都瘦了一圈,臉上都沒肉了。雖說他跟他媽媽生活在一塊,他媽肯定會照顧好他,可我瞧着,總覺得這孩子在那邊沒吃好沒睡好。”
裴序想起些什麼,眸色暗了暗,沒有跟奶奶提甯也母親的事,隻說:“下個月我有半個月的假期,可能會去趟逾市。奶奶有沒有什麼需要我帶給他?”
“你舍得放假啦?”裴奶奶聽裴序有假期,笑起來,眼角露皺紋深了幾度,“你爸說你節假日都待在公司裡,讓你放松幾天你都不肯,這回倒是給自己放假了。”
裴序沒說原因,裴奶奶繼續說:“要說給阿也帶東西,也不知道他缺什麼……”
奶奶一瞧手中的毛線,馬上有了主意。
“這羊毛線暖和,我給他織條圍巾,就是顔色紅了點……不過那孩子白,紅色戴着肯定好看。降溫的時候,正合适。”
于是,這條紅色圍巾,在一個月後,穿越幾千公裡,被裴序送到了甯也面前。
臨近深夜十一點,夜靜得仿佛沒有一絲聲響。
這棟樓的住戶多是老年人,老年人睡得早,一眼望去,整棟樓的窗戶幾乎都是暗的。
甯也和裴序站在樓底唯一的燈源底下,僵持了幾分鐘。
甯也心内掙紮,做着劇烈的思想鬥争。
按理說,他應該邀請裴序上樓,畢竟裴序是為了給他送奶奶織的圍巾,才從那麼遠的南市過來。
可是理智又在告訴甯也,他不應該讓裴序去他住的地方。
他不該再和裴序有牽扯。
冬夜冷風中的僵持,讓甯也的鼻尖被風吹得隐隐發紅。
他穿得不多,裡面一件薄的黑色圓領衛衣,外面套了一件不夠厚實的外套,拉鍊敞着,寒風不斷地往裡面灌。
裴序瞧見甯也發紅的鼻尖,眉頭微蹙,主動結束兩人之間的僵持。
他脫下自己身上穿着的羽絨外套,套到甯也身上,然後也不管甯也有沒有答應讓他上門,兀自轉過身,往樓道裡走。
“五樓對吧?”裴序說着,腳步踏上水泥樓梯。
甯也一時沒反應過來,身上多出來的這件羽絨服,溫暖厚實,似乎是将裴序的體溫直接過渡到了他的身上。
甯也懵着表情,目光追随裴序的背影,當看到裴序走完第一段台階,馬上要轉身上二樓時,才回過神,快步跟上去。
樓梯上的感應燈一樓一盞,随着一快一慢的腳步聲,逐樓亮起。
裴序不緊不慢走在前面,甯也小跑了幾步才在樓梯追上他。
甯也拉住裴序的手臂,裴序停步,兩個人在樓梯上一高一低的對視着。
冬夜溫度很低,冷風從樓梯過道的镂空花磚裡穿透進來,直拂兩人面頰。
甯也抓着裴序的手臂,能感受到手掌底下布料的冰涼,目光不自覺落到裴序的衣服上,單薄的寬版牛仔襯衣硬挺有質感,卻明顯單薄。
短暫的猶豫,理智最終還是潰敗于情感,甯也松手,妥協。
甯也将身上外套丢還給裴序,什麼都沒說,繞過裴序往樓梯上面走。
他沒有趕裴序離開,也沒有直說裴序可以跟過來,無言的背影像是默認裴序跟上。
裴序的眼睛跟着甯也移動,落後甯也兩步後,緩慢跟上去。
兩人共同到達五樓。
鑰匙插進鎖眼的時候,甯也的手腕稍作停滞,還是一瞬間的退縮。
他和裴序生活的環境天差地别,刻在骨子裡的驕傲讓他很不想打開這扇門。他不想裴序入侵他糟糕的世界,不想被裴序窺探到他如今的生活。
這會讓他覺得難堪,丢臉。
可是,事已至此……
算了。
甯也想,反正在南市的時候,裴序已經知道他這幾年過得不怎麼樣,現在也沒必要特意遮掩什麼。
甯也閉了閉眼,微微呼氣之後,破罐破摔般,轉動鑰匙,開了門。
老舊的防盜門被打開,甯也率先進門,擡手打開了玄關處的開關。
黑暗的房子裡面瞬間亮起昏黃的光。
甯也彎身打開鞋櫃,從裡面取出一雙新的拖鞋,然後将新拖鞋放在門邊,自己換了平時的拖鞋走進房子裡。
他沒說話,沒出聲邀請裴序進來,但給裴序留了拖鞋和門。
裴序停在門口,視線在四周掃視一圈,早已有的心理準備讓他面上看不出什麼,但眸底還是不着痕迹地深了幾度。
随後他走進房子,反手帶上了門。
比起剛才樓下深夜的靜,此時此刻隻有兩人的老房子,才是真的靜。
甯也在廚房燒水,電熱水壺燒水的聲音在耳邊嗡嗡作響。
他背對着首次踏足這裡的裴序,心沉得發悶。
感覺到身後好像沒了動靜,甯也轉頭,看到裴序正站在客廳牆那邊看牆壁上挂着的照片。
全屋都是具有年代感的老物件,包括牆上的照片。
雖有玻璃相框照着,但還是依稀可見相片泛黃的痕迹。
照片沒什麼特别,是外公外婆年輕時和孩子們的合影,有灰白也有彩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