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兵場上,全是女人,她們揮舞着沉重的木劍,身體堅韌而又富有力量。華陰站在人群中,跟她們一起練。
白好偷偷從石巢裡溜了出來,想要與時間做賭,清楚地看到她們奮力揮劍,掙紮着,想要逃脫命運的掌控。看了一會兒,沒什麼新動作可學了,她又溜了回去。
華陰朝她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繼續揮劍,仿佛要把天劈開來。
坐在草床上,白好用手撕着肉塊,把肉屑散落在離她不遠的地方。
終于,一隻螞蟻看到了,興奮地叫來它的同伴,緊接着,她又撕下了一塊大些的肉屑,想看看它們會怎麼做。
先是一隻,再是兩隻,最後竟然足足來了八隻。它們劃分陣營,各自站在自己的方位上,向前緩慢移進着。
突然,排頭的螞蟻像是受了驚似地,飛快向前奔馳,後面的螞蟻牢記着自己的使命,絕不松手。
它緊緊地抓着,可前方的速度越來越快,首先遭殃的是它的腳,其次是跪在地上的膝蓋,最後是它的整個身子。
它掉隊了,沒人會等它,它自己也知道。于是,它舉起消失的雙手,向上天祈禱,把肉塊可一定要順利地運回去呀!
但在白好看來,隻是一隻螞蟻零星的碎片,散在地上,過不了多久,就會變成泥土的養料。
遠方的螞蟻一個接着一個倒下,最終,隻剩下三隻螞蟻了。而它們,在離洞穴一步之遙的地方,被肉屑壓扁了。
洞口處又有新的螞蟻出現,輪回再一次為她作保。她賭,它們終歸是會成功的,隻是,不知道要用多少隻螞蟻的生命。
看完這場表演,華奤圓潤的聲音傳了過來,顯得有幾分親切。
驚澀感褪去,隻留下咚咚作響的心跳,它正沉重的起伏着,像一隻待宰的豬預知了自己的死亡。
“喂!你吃了沒有!我讓春花給你送的,還有,你能不能給自己起個名?或者,你想起來自己叫什麼沒有?”
“影子,你叫我影子就行!我吃完了!你看!都吃幹淨了!”
白好借用了影子的名字,沒有原因,隻是不想忘記它。
記憶會被時間擾亂甚至是抹除,而她不想忘記影子,和那些她本該銘記的事實。
“你們今天去哪兒了?打獵去了嗎?”
“沒有,母親找榮曦談判去了,哼!榮曦那個女妖怪,也不知道她們都談什麼了?最後,母親竟然拿着一節蛇尾出來了,也不知道要這個蛇尾幹什麼?”
“不知道,可能是吃?我也不清楚,那……華奤,你給我講講你的預言吧!反正也是閑着沒事。”
“不行,得等母親把你放出來,成為我們的族人之後,我才能告訴你。”
華奤正說着,她的母親和浩浩蕩蕩的族人走到了石巢前,挪開巨石。華胥變成了人首蛇身的模樣,她遊移了過來,小腹鼓鼓地,像是剛吃飽。
兩個女人将白好固定在原地,華胥把手伸進她的心髒,血淋淋地攪動,帶着暖意的心髒被拿了出來。
一口吞進肚,等了一會,又吐出來,沿着窟窿放了回去。
血液倒流回身體裡,逐漸冰涼的四肢也重新恢複了蛇的溫度。她胸前的傷口愈合了,留下了一個類似于龍的痕迹。
“龍?怎麼會是龍呢?”
正想着,華奤溢着笑,化出蛇尾,将她卷起,高舉到天的方向,她的頭差點就頂破了那層保護膜。
“太好了!哈哈!太好了!你也是母親的孩子了!但是,你的時間怎麼這麼快,我們都是要等待一天一夜的!真是奇怪的人,算了!影子,你看這是母親親手給你做的,好看吧!還有黃色呢!看來,母親很喜歡你!你快試試!快試試呀!”
白好穿上黃色的裙裹,下擺還多了一截黑,鬥篷是泛着暗的绯紅,陽光一照,就會化成血。
“有威嚴!不錯!欸!我發現你的眼睛還有一點像母親,就是不知道,在黑暗中是不是豎瞳?如果是的話,那我的預言就成真的了……這樣,一點也不好。”
“為什麼?你放心好了!我的瞳孔怎樣都不會是豎着的!請快講講你的預言吧!現在咱們都是母親的孩子了。”
“好,但不能在這,華陰會生氣的。走!到我的地方去!”
“華奤!不是!華奤!你先把我放下!”
華奤用尾巴卷着白好,而白好也再次騰空。
很快,她就感覺到了暖陽中的青草味,華奤身上的蘋果香也接連不斷地飄進鼻腔,呼吸在極度興奮中大喘着,再沒有悲傷了!這是她的天堂!這是她們所有人的天堂!
她再也不用總是與世界對抗,再也不用說出那句:“永生永世,絕不屈服!”
她已經到了新世界!
華奤将她帶到了懸崖邊,此時,正好可以看到落日進山的景象。
終于,周遭不再是寂靜無聲的,綠與橙一見如故,它們成為了至交。
遠處,羞怯的雲帶上了朱磦色的圍紗,打着旋的光從循環中脫離,一切都顯得那麼惬意!
“現在,可以說了吧!”
“好吧,其實也不是很清晰的預言,我隻看到了一場火。這是狠毒的烈焰,但同時它又挽救了很多生命。一隻鳥從火裡飛了出來,它每揮一下翅,血肉就少一分,當它飛到我面前時,就隻剩下了一片模糊的白。我接住了掉落的它,真是濃重的污穢味兒!之後,叫來了母親,她在鳥的胸口劃了一刀,那隻鳥又重新恢複了生機。但不久後,母親的氣力越來越弱,災難也随之而來。最後,母親離開了,隻為了保護我們。意想不到的是,在接近尾聲的地方,一隻金色混着黑的蛇頭出現在不遠處,我不明白,這隻蛇是誰?我從沒見過它。”
“華奤,當你想不懂一件事的時候,就可以睡一覺,等睡醒了,你也就搞懂了。真的!你别笑!我說的是真的!”
“我沒笑你說的話,我是笑你!你頭上!哈哈哈!一隻鳥剛剛在排洩,就在你頭頂那!走吧!我帶你去洗洗,馬上天就黑了,沒有火可不行!走!快走!”
“對了!你們這,怎麼會有火呢?錯了錯了,我問錯了!應該是,這個火,是怎麼出現的?”
“是母親從混沌裡帶出來的,所以她才失去了心髒,需要靠那個女妖怪接濟!哼!這個榮曦,老是鬼鬼祟祟的,老是讓母親和她待在一起!她肯定是故意的!”
華奤說完,就卷起白好,尾巴裹着她,像是重回了母親的子宮,她隻感到安全,再也沒了從前的慌亂。
她把白好帶到水邊,兩人都隐約聽到了忽遠忽近的短歌,帶着些凜栗的悲傷:
風蕭蕭,
夜寒湘;
水暖暖,
白晝霜。
綠意飛花,
月唱秋刹長;
化暖情雙,
日挂影更長。
歌聲忽然停了,黑發像蜿蜒的小蛇朝白好襲來,青色的瞳摻着些靡亂,紅色的利爪揮下。華奤帶着她猛地一閃,等回過神的時候,那個女人已經消失了。
“這個榮曦,總有幾天要來這麼一遭,真是!好了,快洗洗,一會兒天全黑了,就不好回去了。”
“殺!”
沙啞的嘶吼聲用極大的氣力傳了過來,沒有貪念,隻有殺戮!
白好舀起溪水,随意洗了兩下,便跟着華奤離開了。忍不住回頭看了看,一隻通體火紅的三頭,三翅,多眼的怪鳥站在她們剛剛離開的地方,仔細嗅聞着。
華奤也回頭看了一眼,腳步停頓,“害!原來是它啊!喂!尚付!過來!”
那隻怪鳥跑了過來,六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白好看,她的血液在一瞬間被凝固住了,涼意順着腳底往上攀爬,直升到小腹。
它伸長了頭,仔細觀察着,讓人腦袋裡直發麻,像是有無數隻白花花的小蠕蟲受了驚,争先恐後地往腦仁裡鑽。
“影子,怎麼了?别害怕,她不傷人的,你可以摸摸它。”
伸長了手,摸上它的頭,順滑的像剛剝了皮的人頭,涼意伴着惡寒。
手被頂起,它乖順地湊到白好身旁,想要繼續從她身上汲取暖意。她不敢再摸下去了,隻害怕這又是一場沒有結局的開端。
不知道是不是,白好的觸感也影響到了李想?離職手續被駁回,且此刻正直坐在小辦公桌前的她,閃了一個激靈,猛地站起來,跑進了隊裡最大的單人辦公室裡,喊到:“我願意!陳局!我去!”
辦公室裡的人被吓了一跳,模着心口,說到:“小李啊!你要考慮清楚,這個可不是兒戲。你一定要想明白了,再做決定,這個可是開始了就停不了的。”
“陳局,我知道,我願意去!希望您能給我這個機會,謝謝您!”
“那行,小李,你去找小王準備一下,明天就得去了。要不,時間不等人,剛抓的線索可能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又斷了。小李啊!欸?小李?唉,這個孩子,家裡把她連累了啊!唉!”
李想把東西都交接好了,該領的東西也都領了,還去找有經驗的花姐問了問,就等着明天動身了。
她躺在床上,宿舍裡昏黃的光忽明忽暗,讓人分不清,這是監獄還是堡壘。
燈絲垂下,她仿佛也變成了木偶,這輩子都在奮力甩開裹在身上的連綿絲線。
黑夜像是一個旁觀者,看着世界與她,共沉淪。
夢醒了,天亮了,該上路了……
李想背起一夜未睡的心髒,走上了那條注定的不歸路。
“紅姐!又來新人了!紅姐!”
李想瞪着渾圓的眼,看着那個朝她正走來的女人。大約四十幾歲,保養的很好,讓人分不清年歲。但你隻要肉眼瞧見她,就會從中察覺出歲月帶給她的底蘊。
雍容卻不見華貴,顔麗也掩不了悲傷。氣韻足,惜敗給了眉間豔。
你能清楚的知道,她一定在厭惡着什麼,但又割舍不掉那其中的彎彎繞。
“她,會是突破口嗎?”李想的腦子順着眼睛骨碌碌地轉了幾圈。
“喲!我們紅樓可不是随便什麼人都收的!把臉擡起來,嗯,可以,銳中不落俗,柔内不帶嬌。剛好,你這個大臉盤子中和了你身上的戾氣。要不,我們可不敢要你,誰一看你還以為是要來殺他的呢!”
“好了,别吓唬她了,問點兒正經的。”
“對!對!差點兒把正事忘了!小妹妹,叫什麼名字?誰介紹你來的?今年多大了?父母親還在嗎?有沒有兄弟姐妹?”
“我,我叫李想,是王菁姐介紹我來的,今年二十四歲,父母……都不在了,之前有一個弟弟,也死了。”
“行!這個王菁,終于介紹來個好貨。去吧!朝裡走,順着路,拐三個彎,有人會告訴你該幹嘛。走啊!動起來!”
“好的,好的,謝謝兩位……”
“叫我虎姐就行了,這位是咱們的老闆,你叫她紅姐就成!怎麼還愣着,快走,跑起來。”
李思紅看着女孩的背影,隐約感覺到了不對勁兒,但還是讓她進了這龍虎窟,心裡隻期望着能快點把事情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