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虎先死,薔薇開。】
金輝劃過,落在白好的眼皮上,她猛地張開眼。眼中除了虛無,别無他物。
在同一時刻,李想也睜開了眼,迷惘充斥着大腦。從床上坐起,聽着門外悉悉索索地腳步聲,穿上了紅姐送給她的群青色晚禮服。
裸露的背替代了象征欲望的胸,讓男人一看就失了興緻,也不敢再靠近。這會是引起他們自卑的利器!這會是讓他們細小器物不敢勃^起的關鍵!這會是能讓自大脫下肮髒外皮的保證!通常情況下,自大的人往往自卑得多,因為他們總擔心别人瞧不起,他們恐懼欺騙會生鏽,他們畏懼失去插入物的無性生活!
哼!他們,就像已經失去了今天與昨天般,隻活在明天的恐懼裡。
不過,也對,誰叫他們是男人呢?
來紅樓找樂子的人看似與之不同,但,這是真切的嗎?不!他們用自大掩飾自卑,用爛肉砌起的錢、權、色,将自己想象成獨立于世界的‘超人’。他們的感受一定與得了梅毒的尼采相似,超越了自我界限,超出了邏輯本身,突破了社會階層,得到了宇宙的認可!
真是愚蠢的可怕!
常言道,當白癡泛濫時,連愚蠢都會變成一種美德。
李想感到無比疲累,她不想再往臉上塗抹面具,她也不想再穿隻是為了吸引視線展現魅力的華麗衣裙,她更不想再讓那群男人的獰笑源源不斷地凝視,她累極了……可此刻,她沒有選擇,必須一擊即中!上線已經死了,局長也因不可抗力調走了,局裡新舊更疊,已經幾乎沒人記得她,或是這次的卧底事件了。她的警号會被刻意抹除,沒人會再記得編号**3798了!
她成了孤身一人的盾,為了将呼嘯的污水截擋,但僅憑一個盾是不夠的,需用三千七百九十八個才能阻擋。
忽然,她想起了虎姐死前的模樣,那個看似陰郁的紳士實際是個活在糞便中,失去勃^起力的蛆蟲!李想用靜躺兩個月的時間換了那個男人一條腿,如果不是李思紅叫停,她會和虎姐一個下場——成為那群男人終生的詛咒!
現在,李想得盡快與組織取得聯系,不管用什麼方法,她需要組織再派一位上線與她聯系,最好是個廚師,清潔工,或者是一位紳士。但,一定不要是個女人,因為在這,女人注定活不長久。
所以,隻有一鼓作氣把他們全都殺掉!才能得到渴望良久的安全。
安全!僅僅為了安全!就要逼着女人成為屠夫?
李想拿起化妝包,在紅姐為她單設的化妝間上完了妝,上一個在這上完了妝的,是虎姐。
卡布裡藍佐以漸變熒光的焚塔黑平鋪在疲憊的眼皮上,眼線像一團早已失序的亂麻直直地畫進腦子裡,睫毛上的裝飾比落在群山之巅的一挫灰還要吓人!早已失了色的面皮上不用再抹上脂粉,因為已經足夠慘白,隻需刺破手指取一點紅抹在面頰上,依舊會是喜人一個!
唇上失了色,不要緊,隻需用手不斷撕着嘴皮就成!李想不停撕着,隻希望不要有肮髒的外來物來侵擾她的唇。血,終于順着皮肉淚痕流了出來,這又将是一張明豔如初的嘴唇!
“咚咚”
“知道了!馬上出來!”
是春女在敲門,當她們共同目睹了虎姐的死亡過程與抛屍地後,就融為一體,成了一個人。不用過多的言語或動作,就像是有心有靈犀似的,成了密不可分的靈魂與肉^體。
開了門,春女穿着一套墨黑色西裝。個頭逐漸高過李想的她,見了李想,卻還是微微俯下身,用小臂把李想的腰托上,“穿這麼高的高跷,肯定不好走,我托着你走,能輕松點兒。”
她那半張完好的臉在走廊暖橘色光的映照下,是那樣的動人!眼仁像琥珀色的豹子瞳孔,眼睛裡是豎長的李想,顯得比咄咄逼人的蛇瞳還要寒涼。另半張臉用黑打底,金鑲邊,紅色陪襯的面具遮住了。因為有些顧客看到她的臉,最不濟的就是罵,再好一些的就是打,竟然還有人想着把她那半張完好的臉也變成面具底下那樣。
人心的惡是不能用沙漏去勾勒的,隻能看着它落下,或者求!求着它别落,求着他們作善,求着那些已經開始作惡的他們行善。
因為他們,這個世界就變成了這樣,惡人當道。因為律法的偏向,作惡的他們可以鼓吹另外的他們繼續作惡,他們不用得到對等的懲罰!他們将惡事上下颠倒,把衆生迷惑!惡成了正道,善成了愚鈍與僞善,美德成了做戲的好本領,真理成了淺薄的學說!
春天已經過去了,現在,是蕭條的夏。
“怎麼了,小想?看着我那半張臉幹什麼?嗐!别擔心,它已經痊愈了!不信的話,我揭開,你看看。”
“不了!不了!别!你别把面具卸下來,小心有人看到了,找你麻煩。”
“哼,那些人不會再找我的麻煩了。”
“為什麼?”
“哈!我說着玩的,以後我一直戴着就行了。”
“那就好,走吧,得上台表演了。”
穿過走廊,到了餐廳,往日黃金般的耀眼失去神彩,隻剩下一層霧色的瘴氣彌漫在整個餐廳。造成一切的源泉,恰好就是客人的魂!這是驚悚尖叫的,正處于萎縮狀态的,未死魂靈。
昔日繁複的餐食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薄面包片,以及黃油和果醬。烤面包機擺在一邊,面包殘渣掉得到處都是,那隻剩了半桶的牛奶正說着:“先到先得,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往進放兩片面包,再想多放也放不了。“嗒”,面包彈起的聲音,再放進去兩片,拿走六小盒黃油和四小盒果醬,順便端了兩個白淨的盤子,放在最近的桌上。“嗒”,另兩片面包也好了,隻不過都哭喪着臉,底邊焦黑,肚子中間還印着兩條褐色斜杠。這些,像極了虎姐死去的樣子,不過再往上添點兒草莓醬就更像了。
李想本來想找到藍莓醬,感受昨日回憶的片刻餘溫。但她找了很久都沒找到,隻能随便拿上幾個,就着面包吃。剛好,其中有兩個是草莓醬,趕忙把烤焦的面包平鋪在餐盤上,擠出兩包黃油和果醬,裡面的草莓醬紅得發紫。把兩片面包輕輕夾起,再重力擠壓,直到把果醬擠出來為止。一口放進嘴裡,酥脆的口感簡直與嚼人的骨沒什麼區别。
“嘎吱,嘎吱……”
既吃進了人血,又嚼了人骨,把人吞得一丁不剩。
吃完了面包,轉頭又開始喝牛奶,又腥又臭的,比毒藥來得還不夠痛快!真想把裝牛奶的盒子咬個稀碎。
“喝完了嗎?走吧。”
春女将李想拉起,走出餐廳,止不住的嘔吐感從李想胃裡湧出來。她憋不住,就像時針永遠不能倒轉。于是,急忙跑進廁所,把吃進去的都吐了個幹淨,身體裡,又隻剩下純淨的血液。
“小春,你說我們在這到底是為了什麼?隻是為了服從?為了成為盤中餐?還是為了把這種恩賜當成愛?我們為什麼要在這兒?為什麼要存在?小春,我好累,我每天都在刻苦營造一種親吻糞便的氛圍,還要讓他們覺得我愛他們,我衷心地接受這種生活?不!我不接受!我厭惡臉上的粉墨!我厭惡這個為了顯露性魅力而被迫穿上的禮裙!我想穿正常的衣服,我不想化妝,我甚至想像犬儒主義那樣活着!我什麼都不想幹,我隻想躺在床上,等着哪一天幸運降臨……小春,這世界是個巨大的棺材鋪,裡面裝滿了死人和那些将死未死的人!”
“想姐,小想!他們的愚蠢的确是令人感到震驚的,有時候我也想沖進時間設下的圈套裡,把自己剁個稀碎。但是,不會的,那一切都不會發生的,因為你有未完成的事正等着你去做,不是嗎?小想,你一定有想做,也該做的事吧!所以,你應該開心,因為你已經脫離了那些同質化的樣子!想姐,李想!平靜,愚蠢,如果你想要那些,那你一定會得到。但你能承受起失去靈魂,失去自我的代價嗎?不,應該是,你願意嗎?我猜,你不會允許的。那些炫色,愚昧的未知,它本身的重量就足以讓人窒息了!更何況,還要加上數不盡的外殼?想姐,你不會這樣選擇的,你别這樣選,我求你。”
“小春,我不會這樣選擇的,因為我已經失去了選擇的權利!哼,他們全都是白癡!而我,是比他們更愚蠢的存在,我與他們周旋。小春,我永遠也忘不了虎姐,我忘不了她死時目光凝滞的脫軌樣,她像是成了與世界徹底剝離的存在。不過,她逃出去了,虎姐她逃出去了!但卻是受了許多毫無意義的肉^體折磨之後。小春,難道我,我們,也要經受這一遭後,才能逃出去嗎?”
“不會的,想姐,不會的,我會帶你逃出去!”
“但你自己都難逃現實,我們現在不過是在暢想,說難聽點兒,就是幻想。”
“暢想也好,幻想也罷,隻要敢想,這一切就是有希望的!”
“哼,那就讓希望沖破枷鎖吧!讓自由之火燃得更高些吧!你聽,音樂開始了,這台戲要像理想主義之死那樣,完美地落幕了。”
推開一扇象牙白的銅質大門,放眼望去,裡面全是白,整體裝潢得如同古希臘的盛會,隻是少了愛奧尼亞柱式。達官顯貴們戴上了罪惡鍛造的黃金面具,朝向他們所渴望的世界狂奔!欲望升至頂點,炸下一片粉紅色的殘肢。世界用制度,父權,鐵鍊,槍炮,火山岩漿,造就了一切假象,構成了赫胥黎口中的“美麗新世界”。
不過,還好世界始終是新鮮的,人們的枷鎖也總是煥然一新的,那鐵鍊之上也總是布滿了櫻桃血以及糖果殘肢。
“小想,你看好了,我絕不認輸,絕不!我要用槍聲将一切轟鳴!”
“你幹什麼?小春!春女!回來!快回來!”
春女捋了捋糊滿整個頭頂的發膠,活像個瘦弱而柔美的陰郁青年。不過還好,她隻會被認做是“卡爾彌德”,而身上沒有一絲同他們相似的早已堕落的本質。她走到一個身着洛可可服飾的貴婦人身邊,用他們自認為高貴的姿勢邀請她跳舞。嬌花似的裙擺在空中飛揚,畫出金盞花的線條,藕色的褶皺裙邊也融入了這場狂歡之中。嬌紅色的蓬松小花點綴在胸口,既無掩飾,也無淫邪。高高隆起的花瓣盤發容不下笑的沉浮,人們在盡情熱舞,高歌!而他們在拉着不願加入的“物品”,盡力做好這出精妙絕倫的戲!
跳完舞,各式各樣的佳肴都呈上了桌,隻要是擺在桌子上的一律都當成菜!人們拿起就吃,也不管盤中是什麼,反正隻要是吃光了,那就是好事。最後,還要加上一句:“有點塞牙,不過,萬歲!”
戲不緊不慢地落幕了,就像落日注定西沉。
人們拖着疲憊卻依舊快活的身子,回到了面具之下,回到了自己原本的歸屬地。看樣子,不是同一個地方,但,不是嗎?路已經走得太遠,也太久了,讓人把街燈當成了點點星,把鬼火當成了幽幽冥,把衆人齊聚的目光當成了盈盈月。
可盡管如此,夜終究還是會亮的,不是今天,就會是明天,反正,不會是昨天。昨天已經變成了記憶,說是回憶也算不上,隻能将其當成虛假的曆史。
李想和春女相互攙扶着已經晾成人幹的四肢,慢慢走回牢獄中,用鐵鍊再度鎖住自己的心,也不管她是如何卑微的渴求。
心不懂,人是多麼地卑鄙且無知,說是白癡都連帶着污辱了詞彙本身。
“想姐,我好餓,我想吃點不一樣的東西。是我沒吃過的,既純良又簡樸的,熱乎乎地,米飯類的主食。”
“那我給你做我之前學到的一樣,算是面食的簡餐,怎麼樣?走,去廚房。”
“那……要是碰見趙廚怎麼辦?他現在肯定在廚房裡偷吃呢!”
“不用管它,他現在應該睡得跟死豬一樣了。哼!要是他中途醒了,那我就在他脂肪最厚的地方捅上兩刀,哈哈,我開玩笑的,他現在肯定沒醒,放心吧!這是他的老習慣了,喝到不能喝為止。行了!别耽擱了,馬上就到睡覺時間了,都已經十點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