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撐着基地的傘出來。深藍色的傘面,用白色的字體寫着“紫貝航天中心”。
杜銘往旁邊挪了一步。
傘跟着挪了一步。
杜銘又往旁邊挪了一步。
“别挪了。”風起說,聲音淡淡的,“再挪就出去了。”
杜銘終于停下,雨水順着他的鬓角滑下來。他低聲說道:“對不起。”
“怎麼又道歉?”
“我說了我會讓着陸成功的。”
“軟着陸是很成熟的技術了,嫦娥系列就是這麼着陸月球的。而且,你剛出來的時候,第一顆起爆裝置已經成功降落了。”
杜銘沉默了一下,“北極點不會成功的。”
雨勢突然加大,像是要将世界吞沒。
風起的指尖微微一緊。
“為什麼?”她問。
“可以有很多原因。”杜銘低頭,聲音有些疲憊,“軌道計算誤差,反推火箭故障,降落傘未能展開……”
“你是不相信其他人的計算嗎?”
杜銘沉默了,然後突然開口:“不,我看到了。”
“我看見了。”他重複了一遍,說完這句話,他像是失去了力氣,緩緩蹲下身。
風起将傘放低。從這個角度,她可以看到杜銘頭頂的烏黑的發旋。
她靜靜地等待着。
終于,杜銘開口:“在‘燭龍’沒有到來的時候,我就看見了它。然後,我看見了你,在‘燭龍’的北極點上,嘗試開啟起爆裝置。但它已經壞了,風起!北極點的起爆裝置是一定會損壞的。”
“是嗎?”
“你不相信,是嗎?”杜銘的下巴壓在膝蓋上,聲音悶悶的,幾乎被雨打在傘面上的聲音蓋過去。
風起沒有回答。
“看見”是什麼意思?他是通過計算得出的推測,還是……
如果是計算得出的結論,他為什麼不直接說數據?
如果他“看見”了……那他到底看到了什麼?
都說瘋子和天才隻有一線之……她搖搖頭,不好,不能随便說人是精神病。
她眨了眨眼,試圖回憶剛才的會議。
北極點的着陸是否會失敗?他是否是從數據裡發現了什麼異常?
她走到杜銘面前,微微俯身。
“杜銘,你看到的,是現在的軌道數據推算,還是……?”
杜銘緩緩擡起頭,黑色的瞳孔裡映着風起的臉。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盯着她看了好一會兒:“你真的想知道?”
他的聲音低啞,嘴唇顫抖,放在膝蓋上的手也微微顫抖。
風起盯着他的眼睛,忽然間意識到,杜銘并不是不相信自己的判斷,他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麼。
他是真的害怕。
風起的語氣比剛才更輕了些:“告訴我。”
杜銘掏出手機,解鎖,點開記事本,遞給她。
從三年前的3月1日開始,每隔幾個月,就有一條新的記錄。
今年的7月26日,寫的是天文觀測台,未知天體。7月31日,紫貝航天中心,航天器爆炸。然後,風起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後面帶着一個問号。
最近的一條,是選拔結果出來的那一天——
紫貝航天中心,冰層下的起爆裝置和航天員。北極點,起爆裝置損壞。
這就是最後一條記錄了,後面連着三行,寫着一樣的字。
風起。
風起。
風起。
雨絲順着後頸滑入衣領,風起下意識地縮了縮肩。
“如果你不相信備忘錄,我郵箱裡也可以看到。”杜銘補充說,聲音很輕,但比剛才冷靜了些。
風起手指一滑,郵箱頁面跳出。她迅速往回翻,在三年間斷斷續續的郵件裡,看到了同樣的内容。
“為什麼不向上彙報?”
“我已經是最好的軌道計算了。”
“但國家有能力。”
杜銘慘然一笑:“是。但是這裡的所有人都已經是最好的了。而如果我‘瘋’了,誰來計算‘燭龍’的軌道呢?”
“也許你說的有道理。如果我進行登陸任務,阿娜爾和嚴砺呢?”
“我不知道。”
“是航天器爆炸?”
杜銘沒有說話。
風起按下鎖屏鍵。一滴雨水劃過暗下去的屏幕,帶着一點銀色的反光,像是一顆流星。
萬千的流星落下來,被風一卷,撲在風起臉上。她閉了下眼,“杜銘。”
杜銘擡起頭。
“還沒到結束呢。跟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