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車在山腳停下。
風起從車上下來,鞋底踩在濕泥裡,發出一聲輕響。
山裡的清晨格外冷,她拉上沖鋒衣,擡頭望了一眼被薄霧籠罩的山脊。
這不是什麼有名的山,在地圖上也找不到名字。
隻有本地人認識它。
可你要是問起來,他們可能一時半會兒,也想不起這座山叫什麼。
他們會皺着眉頭,思索半響,最後擡手一指。
——嗨呀,就是那座山嘛……
旁邊,有趕早市的老伯騎着三輪車路過,帶着裝滿了菜的竹筐。
見到軍車,他“嘎吱”一聲刹住小三輪:“同志,又來上山呀?”
風起站在路口,朝老伯微微點頭。
“這兩天下雨,山上滑得咧!”老伯眯着眼睛,叮囑道,“走山路要小心呀。”
小三輪絮絮叨叨、叮鈴哐當地開走了。
上山隻有一條小路。
泥漿混着落葉,幾乎蓋住了路面。
杜銘走到風起身旁。
“這條路……你走過很多次嗎?”
“不。”風起搖頭,“我隻來過一次。”
她望着半山腰的位置,那兒的霧氣正在散去,露出青綠的山林來。
“我上次來的時候,那裡,”她指了指,“還是一片焦土,樹都燒光了。拉着黃色的警戒線。”
“我隻來過那一次……之後,就再也沒有來過了。”
杜銘靠近她,輕輕握上她的手。
“我沒事。”風起反握住他的手。
“走吧。”
泥土陷下去,露出半個鞋印。
杜銘從包裡摸出登山杖,打開,遞給風起。
他們慢慢地往上走,時不時用登山杖撥開擋路的樹枝。
山裡的霧氣親近人,落在他們身上,打濕了頭發,沁進衣服裡。
清脆的鳥叫聲此起彼伏。
但等一陣風吹過,鳥雀就安靜了,隻剩下山林在沙沙作響,忽遠忽近。
“我爸以前不喜歡爬山。”
風起突然開口。
“他說他飛夠了,這點高度沒有意思。”
“但他還是會拉着我的手,陪我爬山,然後裝作比不過我的樣子。”
她的嘴角勾起來,“然後我就會興高采烈地拉着他,往山頂跑。”
杜銘拉着她的手微微一緊。
風起停下腳步,回頭:
“休息一下。前面就要沒有路了,最後一段不好爬。”
可山路到了盡頭,卻突兀地出現幾級石階。
風起停下腳步。
“上次,這裡還沒有台階。”她輕聲說。
石階很高,因此沒有被沖起的泥土蓋住。
風起半蹲下身,撿起石階上的落葉,輕輕放到旁邊。
她的動作很慢,手指時不時停住,像是在下一個決心。
杜銘沒有說話,一步一停地陪着她往上走。
石階蜿蜒而上,轉過山體,露出一方青石闆鋪就的平台。
平台邊沒有高的樹。
于是天光落進來。
照亮了一方灰白色的石碑。
石碑後,是一排杉樹,被人修理得齊整。杉樹腳下,白色的小花正安靜地開放着。
花叢中,藏着一隻小小的白瓷酒杯,杯中積了半盞雨水。
風起停下腳步。
“爸,我來了。”
她蹲下身,從花叢中撿起酒杯。
杜銘從包裡拿出礦泉水,遞給她。
風起沖洗了兩遍酒杯,倒了半杯水,輕聲解釋,“你也不喝酒,我就不給你帶酒了。媽也不讓你抽煙。”
她把酒杯放在石碑前,額頭輕輕靠上石碑,閉上眼。
露水打濕了她的頭發。
“我去天上飛了一趟,回來晚了。”
“之前一直不敢來見你。”
她停頓了一下,聲音低到幾乎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