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風沒說話,隻斂了神色,面上并無欣喜之意。
弄玉亦在心中感慨,也難怪季風上一世能于塵埃中一步步走到權力之巅,他雖未曾在宮中長大,卻熟讀兵法,想來兵法之玄妙與揣摩人心亦是相通的。
伯英低聲道:“可要奴婢去查查崔氏一族之中的青年男子?殿下也好早做籌謀。”
弄玉眉心微動,道:“不必了,若是我的手伸得太長,隻怕會适得其反,惹皇祖母厭煩。”
她說着,不覺擡眸望向天空。
不必去查,她也知道太後将看中的人是誰……
隻是讓他入宮,她沒有信心可以改變上一世的錯誤。可若是不讓他入宮,她又怕她會錯過她最堅定的朋友……
她看向季風,觸及他的目光,她在心中暗問:若是上一世的你,會作何選擇?錯過崔恬,你也會覺得遺憾吧?
他亦看向她,隻是眼底一片澄澈清明。
弄玉的心一寸寸地墜落下去,她在期待什麼?他當然不會如自己一般,擁有上一世的記憶啊……
她收回目光,頭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伯英趕忙跟上她,倒是季風站在原地,微微地眯了眯眼睛,直到弄玉已走出不近的距離,他才大步跟上她。
*
轉眼便快到七夕乞巧的日子了,這些日子弄玉隻待在宮中,偶爾去合光宮幫着太後瞧瞧崔氏族長選上來的文章,隻是一直沒見到崔恬的。
陛下和皇後本就鮮少過問她,如今便連陳顼也不來了。
弄玉倒是覺得清淨,上一世花團錦簇慣了,這一世偷得清閑也是好的。
隻不過,過了這七夕乞巧之日,恐怕就沒有這樣的好日子了……
弄玉正想着,便見遣蘭笑着道:“殿下瞧瞧,是誰來了?”
弄玉将掩在面上的扇子放下來,道:“還有誰?自是真真姐姐來了。”
蕭真真笑着自遣蘭身後走出來,道:“還說你不是狐狸呢,可不是比狐狸還精明。”
弄玉笑着拉她坐下,道:“姐姐好不容易入宮,可要好好陪陪我。”
蕭真真道:“好。你可知道我是為什麼來的?”
弄玉自然知道,她微低着眉,用扇子抵着下颌,道:“姐姐有沒有想過,一個男人,什麼都不争不搶,也許并不是豁達閑适,而是實在無能。”
蕭真真臉色微變,道:“玉兒!”
弄玉知道她不喜歡聽這些,便住了口。
蕭真真也覺得方才自己太急了些,便控制着自己的情緒,盡量放緩語氣,道:“玉兒,旁人也許不懂大殿下,可我卻是懂得他的。也許你覺得他懦弱,可其實他隻是想過閑雲野鶴的日子罷了。我自小看慣了父親、姑母的例子,也厭倦了這争權奪利的日子。我隻想有個人陪在身邊,平平安安地過日子,你明白麼?”
弄玉溫言道:“姐姐的心意,我豈有不知的?可如今雖看着天下太平,實則暗流湧動,姐姐與我皆身處漩渦之中,又如何能獨善其身?大皇兄的确沒什麼不好,他溫文爾雅、性子和善,若是尋常富貴人家的公子,姐姐與他自然是再好不過的。可他是皇子啊!皇宮之中,憑他那樣的性子,如何能護得住自己?如何能護得住你?”
蕭真真道:“玉兒,你不明白,我與大殿下若隻要彼此,旁的什麼都不要,又有什麼能攔得住我們?更何況,我也不需要他護着,我自己便能護得住自己。”
弄玉冷眼瞧着她,見她臉頰微紅,一心想着袒護自己心愛之人,隻覺心疼。上一世,她鼎立促成他們兩個的姻緣,可到底還是……
姐姐啊,你可知這世上,還有“命運”二字?
無論我們有如何的決心,無論我們有如何的預期,遇到“命運”二字,便完了。
上一世,陳堯眼睜睜看着你被人設計陷害,被迫送去北魏和親,最終香消玉殒。那時候,他的不争與溫良,便是最大的殘忍。
“玉兒,你怎麼了?”蕭真真望着弄玉眼底的神色,有些不安起來。
弄玉卻粲然一笑,道:“沒什麼,隻是我終于想通了。”
蕭真真這才松了一口氣,挽着她的手,道:“如此,可以幫我一個忙了吧?”
弄玉道:“姐姐要我幫什麼忙?”
蕭真真嗔道:“還揣着明白裝糊塗呢!偏要我說出來。陛下既說了今年乞巧宮中上下可出宮去,我便想着邀了大殿下一道出來玩玩,隻是我去尋他到底有些失禮,若是讓旁人瞧見了,隻怕要多出許多事非來,倒不如你去尋了他,邀他與我們一道去……”
弄玉“撲哧”一聲笑出聲來,打斷了她。
蕭真真面皮一紅,道:“玉兒,你又作弄我!”
弄玉笑着道:“姐姐的心意我都明白,姐姐放心,七夕之日,定讓姐姐如願。”
蕭真真紅了臉,靠在弄玉肩頭,道:“謝謝你,玉兒。”
弄玉微微勾了唇,眼底卻一寸寸冷下去。
姐姐,我勝不過天,卻仍要去争一争這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