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這意味着她終于可以不用如尋常農家女子一樣,在家做丫鬟,長大了就嫁人。
她想,她一定不要做那缥缈的塵灰,風一吹就沒了!
上輩子千辛萬苦考入公務員,進入體制内,勤勤懇懇,辛辛苦苦從鎮上科員一路走到了市裡,結果在上班的那一天猝死。
這輩子一睜眼在人多地少的老謝家,承蒙她生來有宿慧,得了謝老二的青眼,力排衆議。
不惜分家供她讀書考取功名,金榜題名時,她真的以為,一家子被壓了大半生的脊梁骨終于可以擡起來!
“我知曉你并不甘心,換了誰,都不甘願。”謝老二撿起一根幹燥的柴火,添進篝火裡,火勢越旺。
滄州隻是下州,她赴任的白沙縣是滄州裡的最南邊,氣候惡劣,路遠難行,是滄州裡最窮,最偏,人迹最稀少的小縣。
不說直接進入中央,最起碼作為前三甲探花,也不該是這麼個地偏人少災難多的苦地方。
白沙縣縣丞。
她拼命掙紮了大半生的命運。
她寒窗苦讀十四年的命。
勉力支撐她讀書的一大家子,熬壞的身子,花白的頭發。
就在那些人輕飄飄的三言兩語中,落下塵埃。
“當年你祖爺爺考上秀才,因得罪了貴人,被人輕飄飄一句話毀了容貌,無法科舉,帶着一肚子知識,最終也隻能一輩子地裡刨食,照樣養活了一家老小。”
“如今血脈延續,咱們家出了你,又何嘗不是圓了你祖爺爺的願呢?若是當時他未曾彎腰,謝家血脈就此斷絕,又哪來的子孫會在經年後,在金銮殿大放異彩呢?”
“像咱們這樣的人家,命啊,既在貴人三言兩語裡,卻也在自己手裡,全看自己如何想了。”
當年祖爺爺的事迹在每一個謝靈曜情緒低落的夜晚,都會被阿爺拿來反複咀嚼。
村裡的人看不起祖爺爺,這其中既有對祖爺爺秀才身份的嫉妒,卻也有對祖爺爺讀了半輩子書還比不上别人一句話的輕蔑。
“莫要太清高,鑽了牛角尖。”
謝靈曜時常想,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當年清高地拒絕了官僚子弟的拉攏作弊,卻又能面對村民幾十年如一日的嘲笑無動于衷,默默無聞。
謝三夫婦回來後,謝三起鍋燒水,周氏順便在篝火下埋了幾個紅薯。
“明日就到白沙了,今晚可都要好好沐浴,換身幹淨衣裳,咱們可不能給乖兒拖後腿,這世人不都說什麼——什麼羅衣,敬人啊。”
“是先敬羅衣後敬人。”謝家小弟被吵醒了,揉着眼睛,拉長了聲音,“娘,你是不是埋紅薯了。”
“娘,咱家要養小狗了嗎?”謝家小妹睡在草席上,眼睛都不睜開,軟着聲音撒嬌。
“養狗養狗,你看你老娘累的像不像狗?趕緊起來,和你哥哥下水盆搓身子去!”
翌日,太陽尚未完全曬幹露水,一家六口人穿着自己最新最好的衣裳,走出最後一道山口,終于來到了白沙縣。
一家子看着這所謂的縣,連初次看海的興奮都被殘酷現實沖淡了許多。
說是縣,卻還比不上他們那的鎮,謝靈曜在縣裡找了許久,還找了本地一個黑黢黢的小孩帶路,才找到一家客棧。
暫且将家人安頓好後,謝靈曜拿上自己的敕牒和告身,邊走邊逛,去往縣廨。
海民許是經常出海,風吹日曬,身矮卻精瘦,皮膚黝黑,鼻梁高聳,男子挽起褲腿和衣袖從海邊搬運着一個個木箱。
女子在各自門前晾曬海物,比起内地城鎮的衣裙,這裡的女子裙擺并不拖地,有的甚至穿着别具一格的裙褲。
鹹濕的海風迎面拂過,大海蔚藍壯闊,白沙柔軟細膩,淺海的水清澈藍透如藍寶石。
此時此刻,日頭正盛,金光閃爍,鋪陳在藍色大海上,随着翻滾的波浪,折射出金粼粼的波光。
這裡的房屋大多破敗低矮,多是木屋,茅屋,竹屋,隻有極少數用的是石料。
且是易碎的石料,房屋外層有腐蝕腐化的迹象。
謝靈曜在觀察此地風土,自然也有人注意到她。
一身煙青色雲紗錦裙,裁剪合身,襯的身段纖秾合度,墨色烏發如綢緞亮滑,皮膚即便是在樹蔭下也顯得格外的白。
再近距離一看,乖乖,那一雙眼睛形如桃花,眼尾微翹,隻對上一眼,便覺能溺死在她含情的眸光中。
更别提,那眉間一點朱砂在瑩白的皮膚上如血似火,熠熠生輝,讓她通體又多了些慈悲。
活脫一個悲天憫人的觀音坐下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