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升沉思一番,手指習慣性敲點桌面,頗為慎重地開口,“我曾随家父去過白沙,那裡雖窮,但潭縣蟹蝦味道确實比不得白沙,我這些年也去過鄰近縣城,甚至滄州,再沒有第二處有那般鮮美滋味。”
“若是隻賣活蝦,活蟹,路難行,還會遇匪,因此味道再好,也沒有多少商販願意去買,可小娘子當真巧思,以此制醬,保留了滋味,又好運輸,不過,除了等大商隊收購,好似沒有别的出路。”
“若在潭縣賣,定然也有人願意嘗鮮,可最大的難題,在于路。路不好,用陶罐裝的這些醬要麼破碎途中,要麼被流匪劫走,總歸是到不了潭縣的。”
劉升越說,眼裡的期待漸漸消散,說到最後甚至不由得搖了搖頭,略帶嘲意。
豈料,謝靈曜不僅不失落,反而唇角勾起一抹弧度,“如此,劉兄可否做在下在潭縣的私人商販?”
劉升瞠目結舌,“這這這,小娘子可莫要胡鬧,我方才所說,你難道尚未聽明白?還是說你在故意消遣我?這東西壓根就無法走出白沙縣。”
“莫急,劉兄。”謝靈曜仍舊氣定神閑,語調從容,“陸路走不通,難不成這世上就沒有第二條路了?”
“第二條路?”
劉升喃喃,眉頭緊皺,謝靈曜隻悠然喝着飲子。
何為三果,謝靈曜低頭,白嫩嫩切成丁的椰果,紅通通的山楂粒,紫黑的桑果,浮動在粗茶面上,顔色澄淨漂亮。
劉升并未讓謝靈曜久等,他猶豫着,不太确定地打量着謝靈曜,“莫非——小娘子說的是,走海路?”
其實并非沒有人試探着走海路往來這些縣域之間,之前那些商隊不少都有過此舉。
可那一次試探着駕船上海,遇上了一次海災,海上全員落難,無人生還,不少人見此,就息了心思。
二來,造一艘結實的好船費用高,他們并非一直輾轉此地,專門花費大力氣造一艘能載人載物的船,隻用那麼幾次就放置也是可惜,還需要派人看守,時不時養護。
商人重利,算計過後,便也逐漸不耐煩往這些偏僻縣域來,左右除了些珍珠,也收不到好東西,而珍珠,在沿海各縣,處處都有,最不稀缺。
“可一來所有用于出海捕魚的海船大多所屬宗族,宗族排外,出海之船怎肯外借,便是海民,也是迫于無奈,為了讨生活才會出海的。”
“二來,幾乎所有人都認為上海,是九死一生,就算是有船,又有誰,肯走海路僅僅隻是為了送這些物事,便是再退一步,就算小娘子你有船,有人願意為你賣命,可海上瞬息萬變,若是沒有足夠有資曆的人掌舵,屆時,便是船毀人亡。”
“若僅僅隻是為了送貨便付出這麼大代價,劉某無能,承擔不起,小娘子另尋他人吧。”
劉升越說越激動,臉漲得通紅,似乎已經看到那将來會發生的慘烈一幕。
倒還是個秉性純良之人。
謝靈曜靜靜等着他說完,見他臉色漸漸恢複正常,才笑着搖頭,“劉兄有德,難不成在你眼裡,我是那等利益熏心之人?人活着,才有路。”
“海路更是需要活着的人,隻有他們一次次活着來回,人們才會願意嘗試入海,海路才會得到開辟,不少如白沙一樣地遠貧窮的縣域,才有希望。”
“原來,小娘子開辟海路,還有這樣一層志向。”劉升起身,深深彎腰,拱手作揖,“是我狹隘了,若果真如此,小娘子看得上劉某,劉某願意做小娘子在潭縣的私販。不為旁的,隻為小娘子方才那一番為民生計的話!”
私販,私人的商人,不少商人為了得庇護或是為了消息,主動讓利,成為某些貴族世家的私人商人,分短契,長契,終身契。
不同類型的契約,讓利的程度也不一樣。
謝靈曜看得出來,劉升此人内裡頗有些傲氣的,因此倒也不急着接話。
“你我之間,不必如尋常那般訂契,也并非主仆關系,我隻需你在潭縣,想盡辦法給蟹黃酥,蟹黃醬以及後續的一些東西賣出名氣。潭縣發達,商隊不久後必然往來于此,在此之前,你需要讓往來無論大小商隊,都熟知,且嘗過白沙的這些東西,最差也要做到聞名于耳,至于最好能做到怎樣的程度,全在于你了。”
“事成,所賣銀錢,我隻抽三成,并且贈你一間鋪子,以後你可以以低于他人的價錢來白沙采買,事敗,那些貨算是我無償贈你的,你也沒有任何損失,還給你一筆辛苦費。”
“劉兄,如何?這無本買賣,你做,還是不做?”
做,不做?
聽在劉升耳朵裡還有一層意思,是繼續晦暗沉寂,一生就此窩囊過了,還是轟轟烈烈大幹一場,哪怕失敗,也不枉他掙紮反抗過。
“但憑小娘子吩咐!”
他毫不猶豫選擇了第二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