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沉。”
夏言站了起來,雨後青草的氣味緩緩沖入他的鼻腔,目光凝聚在邢沉的臉上,低頭俯視着他。
“阿言?”
邢沉擡起頭,絲絲細雨打在他俊朗的臉上,眼眸都蒙上了一層雨霧。
夏言努力飄上前了兩步,向邢沉伸出手:“我們回家吧。”
邢沉怔怔地看着他,發梢上的雨水随着臉的輪廓慢慢落下:“阿言?…你說什麼?”
“回家。”夏言又重複了一遍,肯定道:“你看見我了吧?我們一起回家。”
陵園裡其他回到人間的鬼魂們此刻全部聚集在了這裡,叽叽喳喳,你看我我看你,無一不驚訝至極,竊竊私語。
“這老兄是不是死昏頭了,怎麼和活人說起話來了?”
“這是他男朋友還是老公啊?能看見鬼魂?”
“這世界真是癫了,有活人能看見鬼魂,還能聽見鬼魂說話?”
一個白發老鬼堅決道:“不可能。我死了二十幾年了,回了人間不下十幾次,都沒見過有活人能感覺到鬼魂的存在。”
邊上的中年鬼魂問:“那他們兩個是怎麼回事,那帥哥的表情不像是什麼都沒看見啊,難道他也可以看見我們嗎?”
一個年輕的鬼魂直接大膽上前:“嗨帥哥,你能看見我嗎?”
邢沉對此毫無反應。
他的視線全部集中在夏言身上,詫異極了,一時愣在原地,嘴唇發顫:“阿言,我,我……”
幾滴眼淚混着雨水從他的眼眶中掉出來。
夏言動了動幹澀的嘴唇:“好了,我不是在這裡嗎,你哭什麼。”
他用自己虛無缥缈的手掌摸了摸邢沉的側臉,聲音溫柔:“别哭了。”
“從前都是我不……”
邢沉忽然站起來狠狠地抱住了他。
那具半透明的身體被結實的身軀包裹起來,整個人像是被融入了邢沉的身體一樣。夏言能輕微地感覺到邢沉熾熱的體溫,周圍鬼魂嘈雜的讨論聲突然被這個擁抱隔絕,仿佛現在世界上就隻剩下他和邢沉,而他又獲得了新生。
衆鬼沸騰:“天呐,他們還真能對話!”
“那帥哥對我們一點反應也沒有,難不成他隻能看見他老婆的鬼魂?”
“這是什麼,夫妻心有靈犀?”
“他倆還挺甜的,對象死了這麼久這男的還沒變心啊。”
邢沉低頭親了一下夏言的頭發,眼中閃着晶瑩的淚光:“對不起,從前都是我不好。我不該和你開那樣的玩笑……”
他的臉哭得濕漉漉的,泛紅的眼尾讓人很是心疼,夏言眉尾下垂,又摸了摸他的臉,柔聲道:“好啦,别哭了好嗎?快自己擦擦。”
邢沉擡起左手胡亂地擦了擦臉:“回家吧,我們回家。”
夏言點頭:“嗯。”
他于是用右手“牽着”夏言的手往外走,走幾步時不時回頭看看,生怕夏言不見了。
邢沉這次沒喝酒,是自己開車來的。在陵園停車場内一衆老式的黑白喪葬車中,那輛灰藍色的布加迪威龍顯得異常突兀。
幾個膽大又好奇的鬼魂一直跟着他們的身後,看到面前這輛八位數的車,忍不住呼吸一滞。
有的人當了鬼也是過富貴生活的鬼啊!
邢沉打開副駕駛的車門,一手擋着車頭,看着夏言進去。他眼眸下垂,輕輕咽了口唾液,低頭看向車内:“阿言……這段時間,你過得好嗎?”
夏言如實回答:“說不上好不好吧,我又沒有了意識,和消失了一樣。”
邢沉緊繃的臉部肌肉漸漸放松了下來,處于陰暗中的半張臉還緊繃着,幹澀的嘴唇動了動:“現在回來就好。”
從這個角度可以看到他優越的下半張臉,沒有陽光的微暗天空顯得他皮膚蒼白,好似比之前還瘦了些,下颚線愈加明顯。
邢沉轉身上了駕駛位,發動車子駛出停車場。
他的目光從上車那一刻起就一直在夏言身上,夏言被他看得有點不好意思:“看前面。”
邢沉不假思索:“我用餘光看着呢(1)。”
夏言:“……”
邢沉一腳油門下去,穩穩地打了一個轉彎:“你放心,我不會讓我們兩個在公路上殉|情的。”
夏言:“……”
好在邢沉雖然速度快,但開得很穩,陵園附近這條公路早上車不多,偶爾開過一輛,看到布加迪威龍,也都離得遠遠的。
夏言一時有很多話想問邢沉,卻一時不知道怎麼開口。半個小時後,兩人到了小區樓下,邢沉把車停進車庫。像結婚之後很多次一起下班回家一樣,兩人乘着地下車庫的電梯上樓。
邢沉把他的手“攥”在手裡:“阿言,我最近種了很多新的花在陽台上,待會帶你去看。”
夏言點頭:“嗯。”
“我買了新的羊毛地毯,還買了一個拼圖壁畫,可以挂在牆上的那種,到時候我們可以一起拼。”
夏言莞爾:“好啊。”
邢沉和三年前他們剛結婚時一樣,滿心歡喜地分享日常,給夏言平淡的生活注入新鮮事物。夏言認真地聽着,左手一直被邢沉揣在口袋裡。雖然感覺不到具體的觸感,但是有股很強的安心感。
他第一次覺得死後再次獲得意識是一件那麼美好的事情。
邢沉正講述自己新學的菜式,忽然間,他停了下來,兩人不約而同地對視。
電梯内金屬的鏡面忽然顯現出來了夏言清晰的身影。
視線和觸覺在一瞬間内明朗真實了不少,夏言能完全地感覺到邢沉手掌的溫度,他的腳底不再懸空于地面,耳邊甚至能聽見自己突然出現了的呼吸聲。
“邢沉,我……”
就在此時,叮的一聲,到達了十二樓的電梯門緩緩打開。和他們同層的住戶總共有三家,夏言擔心會遇到認識他的或者知道他死訊的人,拽着邢沉飛快地往他們家門口跑。好在此刻和他們同層的三戶人家基本都去上班了,電梯外空無一人。
邢沉打開門後,夏言連拖鞋都沒顧得上穿,直接光腳走了進去,徑直走進衣帽間,看着那面全身鏡中自己的身體。
他穿着過世那天的白色睡衣,蓬松的頭發略微有些雜亂,薄薄的嘴唇毫無血色,蒼白的皮膚幾乎看不到一點血管,但是無論多麼毫無生氣,他都看起來是一個正常的活人。
夏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熟悉又陌生的屬于人類皮膚的觸感,他把手放在自己的鼻前——
輕微的、但是真實存在的呼吸聲。
夏言的瞳孔猛地一縮。
此時,他的腳腕上突然傳來一陣暖意。
邢沉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進來,單膝跪在他的腳邊,把他從前的拖鞋給他套上:“地闆涼,你别光着腳。”
夏言低頭:“邢沉,我這是……”
邢沉站了起來,眼眸中閃着難以遮掩的愧疚情緒:“這是好事啊。”
夏言慢慢冷靜了下來,雖然覺得這件事情不可思議,但是于他而言,也确實算是好事。
邢沉眉眼低垂:“從你去年離開後,我查了許多資料,還問了一些科學家,關于鬼魂為何存在……可惜毫無一點頭緒。”
“現實生活中這種事情也就我們能遇到吧,别人肯定沒有什麼頭緒。”夏言目光冷冷注視着面前的鏡子,鬼使神差地用手掌抵着鏡面,若有所思。
邢沉忽然嘴角微勾,上前握住他抵在鏡子前冰冷的手:“如果你能一直在我身邊,哪怕我現在是精神病,那也值了。”
夏言蹙眉:“你有病,整天咒自己。”
邢沉朝他吐了吐舌頭,拉着他走出了衣帽間,轉身進了客廳。
“你想吃什麼,老公給你做。”
夏言正好有些餓了:“我也不知道,冰箱裡有什麼?”
邢沉脫口而出:“西蘭花,番茄,牛排,大蝦,土豆,卷心菜。”
很不錯,都是他喜歡吃的。夏言于是道:“蒜蓉西蘭花,番茄炒蛋,再煎兩塊牛排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