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郎中恍然大悟,的确,高溫蒸制後,東西會保存的更久,隻是他從來沒想過,要将病人放進這麼一間被高溫炙烤過的房間來醫治。
“待會所有的東西除了你我的手什麼都不許沾,明白了嗎?”刀具已經用水煮完烤過,這會一列排開放在一個同樣處理過的大碗裡。
這樣的術前準備,邵郎中看起來是新鮮,斯有歡看起來是複古。斯有歡環視了一圈,确定準備工作已經盡可能極緻地完成,深吸了口氣:“開始吧。”
邵郎中是個外科大夫,一個給人縫縫補補的老手,他深知這一行當最需要的就是經驗,人體肌理走向,各處肌肉異同,入針深淺,熟記在心并能靈活運用并非一朝一夕。何況在人身上動刀,除卻經驗外,尚且還需要一份額外的膽子。
邵郎中猶記得自己第一次給人縫傷口,那是在家砍柴不小心砍傷了手的病人,他拿着縫針,看着肌理分明的傷口,能親自上手的興奮轉瞬即逝,隻剩下不知從何而來的膽怯,血水不斷地從傷口冒出來,看得他兩眼發昏,要不是師父就在旁邊壓陣,第一針下去有多難他心知肚明。
他現在看斯有歡,一個歲數不過豆蔻,男扮女裝的丫頭,先是下針封了陶副将幾處大穴,從碗裡拿起手術刀一點沒猶豫,幹脆利落地貼着箭矢邊緣就切了下去。
邵郎中咬着牙,看得有些目瞪口呆。
但他從斯有歡的下刀的利落程度知道,有門!
一支隻剩箭頭的箭羽就擺在旁邊,這裡沒有檢查設備,斯有歡看着箭頭,用經驗判斷入箭的深度與角度,刀口貼着箭頭切下去,利落地劃開皮膚切開肌肉,她對邵郎中說道:“用鈎子勾住,往兩邊拉開。”
她撐着傷口,看着邵郎中依言行動,又指點着角度與力度。斯有歡本來有些擔心邵郎中的配合度,沒想到此人一副老古闆的模樣,卻是極有靈性,對于斯有歡的要求一點即通,在比她預料的更短的時間裡,最大程度的達到了要求。
“不錯。”斯有歡道。
被一個丫頭片子表揚,邵郎中有些不齒,老夫幹了這些年,也不是白幹的!
斯有歡已經進行到下一步,就在邵郎中心中暗自得意那一瞬,她利落地拔下了箭頭,手中的鑷子随即捏住了出血點。
邵郎中眼珠子都快瞪出來,這麼快!手上卻是極穩,愣是一點沒動。
縫針早就穿好,斯有歡一邊用紗布吸血,一邊将出血點縫好,又拿着鑷子上下左右小心地探查了一番,長籲了口氣:“運氣真好,貼着心髒過去了。”
“真的?”邵郎中驚喜地問。
“嗯,不用縫心髒了。”斯有歡大大松了口氣,這種條件,在心髒上動刀子那真是一場豪賭。即使她有那個技術,風險也極大。
邵郎中剛才怕遮擋斯有歡的視線,沒看清也不敢有動作,這會放開了膽子,伸着頭看了眼,當即倒吸了口氣——箭上的倒鈎勾出的傷口就在心髒旁邊,以兩者的相近,他幾乎能想象出心髒跳動時,就貼着倒鈎!這麼近,拔箭稍有差池,倒鈎就能鈎破心髒,屆時不用一息,陶副将命喪當場!
将箭拔出而不傷心髒分毫,時機把握,速度快慢,手中功夫,缺一不可!
邵郎中自問,能嗎?……不能。
可眼前的小郎中剛剛說,運氣好?回想他剛剛看到的,小郎中動作斬釘截鐵一氣呵成,她管這個叫運氣好?
邵郎中偷摸着瞧了眼斯有歡的表情,這麼幹脆利落地拔箭之後,她臉上甚至沒有一絲得意,隻專注地檢視傷口。邵郎中頭上突然冒出汗來,如果不是一開始斯有歡警告過不許亂摸,他現在隻想以手掩面,擋一擋自己的厚顔。
唉,邵郎中有些後悔,這麼好的手法,他剛才怎麼不再看仔細點!
沒有設備儀器為病人情況做判斷,斯有歡隻能自己一邊計時,一邊仔細地檢查,确認沒有遺漏出血點後,這才一層層關胸。
邵郎中這會對斯有歡崇拜得五體投地,他仔細瞧着斯有歡的動作,不遺漏任何一點細節。同時又想起來,随着運糧隊來的幾個傷兵的傷口,針腳幹淨,創面平整,他一直在研究傷口是如何治療到這種程度的,此時觀摩斯有歡縫合的手段,忽然覺得自己找到了原因。
邵郎中很想問,那幾個是不是也是她縫的,但斯有歡這會還未結束,他隻得将問題放在肚子裡,一邊看,一邊感慨自己還好進來了!
等剪斷最後一根縫線的時候,斯有歡長籲了口氣。
作為旁觀且參與了手術全過程的邵郎中,暗自在心中假想,這手術要是他自己做的,他此刻一定會十分自得,利落地下刀,利落地拔箭,利落地縫合,出血隻出了那麼點!全程除了利落,他找不到别的詞來形容。
太強了!怎麼能這麼強!
在确認過自己達不到斯有歡的水平後,因為兩者之間相差實在太過懸殊,邵郎中完全沒有嫉妒,隻有崇拜。崇拜到有些遺憾,洪郎中居然不進來一起看看。太可惜了!洪郎中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麼!
斯有歡用鑷子抓了塊幹淨紗布抹自己的額頭,邵郎中瞧着問:“陶副将,他……”他一時找不到合适的話,以斯郎中的醫術,人事這一塊,已然是傾盡了所有,陶副将若是救不回來,隻能是天命。
不該救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