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一刻鐘,車外又傳來易大人低沉的聲線:''殿下,雨越來越大,咱們今夜怕是進不了宿州界了。''
元季瑤想要打開車窗說話,可手一放上去,外面的他卻好似先知一般:''外頭雨大,殿下隔着車窗說吧。''
元季瑤隻好悻悻作罷:''既如此,易大人選個地方咱們就近安置吧。''
易知舟:''好。''
安源與宿州交接處有個小縣城,名為樂道。
易知舟帶領衆人冒雨來到樂道縣,可城門一刻鐘之前就關閉了。
沒法子,他隻能派人夜叩城門。
雨幕中,浩浩蕩蕩的車馬隊伍停在樂道縣古樸又窄小的城門外。
守門的幾個縣兵還以為出了什麼大事,急忙趕來問詢。
得知是九公主殿下駕到,小縣兵壓根不敢相信,可沉甸甸的禁軍腰牌和京字頭的魚符,都在說明事情的緊急程度,小縣兵急忙去通知縣令大人。
縣令李潼冒雨趕來,确認了來者的身份,這才命人将厚重又古老的城門打開。
九公主乘坐的四駕華蓋馬車寬約壹拾陸尺,可樂道縣的券門寬還不足壹拾伍尺。
馬車無法順利進入,衆人一時犯了難。
細細密密的雨幕中,馬蹄嗒嗒原地伺動,連帶着車廂也前後搖晃起來。
青柑一把扶住九公主。
松蘿忙問外頭:怎麼了?
火把的光芒緩緩靠近馬車,易知舟的聲音從外頭傳來:
''馬車寬大,無法通過,還請殿下見諒,移步出行。''
移步?
車廂内三人面面相觑。
青柑最先反應過來,隔着門闆揚聲道:''易大人,外頭雨這麼大,殿下若是受了風寒怎麼辦,能不能想想辦法?''
九公主卻已經自己動手帶起了帷帽:''若是有旁的辦法,他就不會來請了。''
她了解這人,不到萬不得已,一定不會叫自己出去。
吱呀一聲,華蓋下的車門緩緩敞開,伴随而來的冷風,令剛要下車的女子瑟縮了一下。
元季瑤雙手握緊帷帽的下沿:
''易大人?''
馬車四周圍了一圈裝備齊整的衛兵,皆手持火把背對着車門。
易知舟正單手撐傘,微微仰面望着她。
他的眉弓上覆着一層薄薄的水汽,長睫濕漉漉的,唯有那雙眸子依舊沉靜透亮。
''殿下,改乘官轎會快一些。''
她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幾步之外停着一頂靛藍色的官轎,看規制應該是縣令的。
她點點頭,可才朝踏闆外邁出半步,就堪堪定住了。
今日腳上穿的是蜀錦翹頭繡履,通體緞面,這種材質不宜沾水·······
易知舟的目光也落到公主精緻的繡鞋上,再擡眸時,恰好對上她糾結的目光。
他心下了然,将雨傘往外舉了半寸,另一隻手臂伸到她面前,那隻骨節分明的手在黑暗中格外搶眼:
''風急雨驟,微臣失禮了。''
他目光灼灼,帶着幾分不容商榷的笃定。
電光火石間,她讀懂了他的意思,于是輕快地屈膝俯身,攀住那隻孔武有力的手臂。
她身上裹着厚厚的披風,雙手從披風裡露出一半,緊緊攀住他的肩頭,铠甲上傳來刺骨的寒氣,她情不自禁的縮了縮肩膀,男人的手臂橫亘在少女纖細的後腰,微微用力,便将她整個人攬入懷中。
他的胸膛冷冽又堅硬,可她的臉頰擦過側頸時,卻分明感受到一股溫熱的脈動。
青柑與松蘿看得分明,雨幕下的易大人撐着油桐傘,單臂抱起公主,一道華麗的轉身,便從馬車移入了官轎。
全程,公主的繡鞋都未沾地半分。
轎子再次啟程,禁軍前後包圍将貴人一路送入樂道縣的驿站。
易大人吩咐轎夫一路擡進垂花門,穿過正院,最終停在了主屋門前的台階下。
''殿下,到了。''
青柑與松蘿一左一右撐着傘,攙扶公主下了轎。
原本還以為惠城的館驿就夠陳舊了,可沒想到,樂道館驿更甚。
縣令李潼身披蓑衣,冒着細雨站在院子裡。
''微臣樂道縣令李潼參見九公主殿下 願殿下萬福金安。''這人音色洪亮,雨幕中也聽得真真切切。
元季瑤摘下帷帽,坐定之後才開口免禮:''李大人,進一步說話吧。''
易知舟站在正門邊,将李大人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這位年輕的縣令拾階而上,在廊檐下匆匆褪去蓑衣,動手整理好自己的官服,又抽出手帕擦幹淨臉上的雨漬,而後才躬身邁進門檻。
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李大人自讀書時便偏好儀容,是書院裡最愛照鏡子的男生。
憶起往事,易知舟的嘴角微微上揚起來。
李潼:''微臣不知九公主殿下駕臨,有失遠迎,還望公主見諒。''
室内的燭火不算很亮,元季瑤掃了一眼面前的李大人,年紀不大,姿容儀态尚算端正。
''天降大雨,本宮才臨時改道至此,李大人何罪之有?''
公主殿下的聲音十分清甜,似乎與傳聞中嬌蠻矜貴的形象不相符。
李潼不敢擡頭,謹慎地颔首再叩首。
元季瑤看向門邊,那人隻露出半道身影,她隻好輕呼一聲:''易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