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怪它。”
要不是它,你的身體也不會如此難受了;要不是它,你也不會午夜夢回時背着人無聲流眼淚;要不是它,我們的生活應該是春和景明與一馬平川。
但現實是,它依舊是它。畢竟,如果不讓人不好受,那它就不是命了。
松鶴這才知道什麼叫人的命。在面對命時,你無法反抗它分毫,隻能順着它的路線走。隻是,那個生病和無法說話的人為什麼不是他?
如此想着,如此抱着,松鶴一刻都不舍得放手,仿佛他隻要一撒手,靈溪就會眨眼變得不見。
然後靈溪就那樣又睡在了人的懷裡,盡管她的肩頭後來被水濡濕了一大塊。
是松鶴的淚。他到底是要認輸了。曾經說過的那些充滿歡笑和愛意的話,也都無法再實現了。他們的家隻停留在了十八歲之前,而皇宮深處,所謂天子最多隻是為靈溪的心願許下了一張希望的藍圖。
“靈溪,我們回家吧。我帶你回家,或許東萊島有能治好你的辦法。”這是再又守護了靈溪好幾個夜晚後,松鶴對着床上愈發憔悴的人兒說的話。
誰知那時,靈溪恰好醒來,她頭搖的像撥浪鼓一樣,雖不能說話,但眼中的意味卻滿是不願意,和在床頭時刻備好的紙上寫下,“我剛剛做了一個夢,夢裡是穿着花紅柳綠衣服的少女在台上一闆一眼地唱戲。我想再上台了,哪怕一次也好。你陪我去吧。”
“可是——”看着眼裡泛着懇求和可憐目光的靈溪,原本擔心她虛弱身體想不允許的松鶴一秒就心軟了。一次也好,哪怕可能是最後一次了。不知為何會突然冒出這個可怕想法的松鶴扶着人半坐起來,“要不先吃點貴妃娘娘今日送來的乳酪吧。夜深了,想來你餓了對不對?”
靈溪搖頭,臉上露出厭惡的表情,随即整個人像個藤蔓般地纏在了松鶴的身上。如今的她相比從前的體型,又是輕了不少,所以松鶴已經能輕松地抱起她了。
門外的梨園因為夜深,不見一個人影,隻有幾盞徹夜亮堂的火燭芯繩在亮着。而天上如幕布的星空,也隻有稀稀疏疏的星子在不知疲倦地發着光。
松鶴不必掩人耳目地朝着梨園中央的戲台走去。這算是天子特許給他們的權利,隻要不離開梨園,那麼在梨園無論做什麼,外人都很難幹涉和指點。
來到台上側邊的梳妝閣,一切都是松鶴他們熟悉的景象,雖然自從靈溪病倒後,他們便再也沒來過這個地方。算算時間,已經有三個多月了吧。
松鶴為靈溪梳妝,為她洗面,為她塗胭脂,為她紮發髻,為她着戲服,然後也再次為她流淚,因為他竟然才發現眼前的靈溪已經是那樣瘦了。
青色戲服穿在她身上顯得無比寬大,且隻要微微一躬身,模樣就像極了折斷的荷莖。松鶴一下沒忍住便是哭出了聲。
不能說話的靈溪,離了筆墨,自然地手足無措了好幾個一呼一吸時間,到最後隻好用手輕輕地刮了下他的鼻梁,意思像是在說,傻瓜,病了的人哪有不瘦的。
而松鶴也似是明白了她的用意,嗚咽:“傻呀傻丫頭,我可以見得你好,但就是不能見得你不好。”
靈溪點頭,随後自顧自地跳動和曼妙地轉身,雖然她仍然無法發聲,但唇一刻都沒停下,她在唱,在唱她最愛的,也是松鶴最愛的那出戲。
松鶴看在眼裡,懂在心裡。他懂她的落寞,懂她的不甘,也懂她格外地珍惜台上的一分一秒,就好似她的生命即将走到盡頭,隻剩下最後的那幾個時辰。
且一直到跳不動了,靈溪才停下來。她胸口劇烈地起伏,大口的喘氣,額頭是挂滿豌豆般大小的汗珠,身子顫抖,嘴唇也有些微微泛紫。
松鶴紅着眼眶問:“為什麼這麼喜歡戲文呢?哪怕台下的觀衆就我一個?你這樣做值得嗎?”他忽而想起在離開東萊島時,靈溪也問的那句,值得嗎?
“值得。”
通過嘴唇的說話口型,松鶴讀懂了靈溪的話,于是猛地在刹那間下定了一個決心。他先是将靈溪抱到梳妝閣裡,但人的視線剛好對着外面,然後又為靈溪蓋上一件披風,接着他自己對着銅鏡化起妝容來。
看着靈溪的不解,他解釋說:“你沒唱完的戲,我替你唱完。傻丫頭,我再也不會說你不好了。傻丫頭,你等會看好了哦,看看我的戲功在這段時間裡有沒有倒退。”
看上去強撐着疲憊的靈溪緩緩點頭。
照着現實中的人,松鶴很快就畫好了妝,如若不仔細看的話,很難看出他和原主的區别,到底是生活在一起久了,兩個人是愈發地相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