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在它來臨的時候,雖已給了人時間來接受這一事實,但很可惜的是,當它真正降臨的時候,人根本就做不到接受。
所以這才是人會哭,會心痛,會難受的原因。
而且更可悲的是,除了“靈溪”之外的所有人,都以為她還活着。
但隻有她知道,她死了。
不能在悲傷中沉浸太久的靈溪,背上冷冰冰的屍體,而後悄悄地走下戲台,繞過住所,來到藏書閣。
如今皇宮中隻有這個地方能安放一個人了,不僅是因為閣樓後的那一小塊空地隻有靈溪他們知道,更因為隻有這個地方,靈溪才能日日來見她,同她說話,和能花時間來陪她。
将濕潤稀松的泥土刨開,再将沾了水和泥濘了一手的土蓋在死去之人的身上。靈溪一邊哭,一邊依依不舍地對她告别。直到最後都分不清臉上是雨水更多,還是淚水更多了。
因此就這樣,過去的那個靈溪死在了春日的一個雨天裡。而自此世人眼中的那個曾跟在她身邊的仆人也莫名其妙地消失在了皇宮中。
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裡,或者是當他死在了某個不知名的角落裡也不是沒有可能。因為重新活了過來的靈溪不在意,那其他人也無話可說了。
雖然一開始還是會有人問起這個話題,但幸在靈溪發了幾次大脾氣後,也就沒有人再私下議論了,他們紛紛當那個仆人被靈溪送到了該去的地方,或許是掖庭,也或許是水底。畢竟在偌大繁華的皇宮中,幾乎每天都有人來,每天都有人死去。
隻是,“靈溪”終究不是曾經的靈溪。兩個人可以通過化妝而變得十分相像,但骨子裡的氣質和說話的語氣,以及生活中的一些小習慣和細節,是很難改變的,所以“靈溪”開始努力回想和學習她的生活和行為,哪怕是一些下意識的動作,“靈溪”都要學個十二分。
也所以,身為擅長表演的戲子,隻要他肯裝,肯演,那麼他就能勉強逃過外界的一雙雙眼睛。比如天子,比如淑貴妃,也比如梨園中的其他人等等。
即使天子在知道一夜之間她的病情好轉後,來看過她和問過她:“發生了什麼?難道真如他們所言,是神靈保佑?昨夜你為何會獨自出現在那裡?”
“一切托陛下的福。”靈溪用着過往的情态,但那份話語中的疏離是無論如何都學不去的,因為一個男子對另一個男子說着那些唯唯諾諾的話,在男扮女裝的靈溪心裡總感覺怪怪的,“陛下,臣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天子不語,隻是沉默地聽着。
靈溪瞧準時機,鬥膽直言:“我不想唱戲了。在過去的時日裡,我曾想過要實現戲曲繁榮這個理想,但皇宮大内,猶如一個囚籠,我累了,也倦了,而陛下你也未能帶給我想要的。這戲,這理想,我不想要了。”
“你想要的是什麼?”
“陛下的心。”通過細想回憶,以及回憶中過去那些曾忽略掉的細節,靈溪發現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天子看自己的目光變得不一樣了,那是含情?抑或是準備強取?反正是不單純的目光了。
刹那間,天子下意識地咳嗽了一聲,仿佛被意外說中了心事。
然而下一秒,不給人說話機會的靈溪卻又道:“偏偏是我不想要和不喜歡的。或許這世間的大多女子都想在這皇宮中擁有一處屬于她們自己的宮殿,但我不想。我讨厭那些嫉妒目光,厭惡那些暗地裡的争寵,以及害怕容顔逝去之後的孤寂和冷清。而這些的這些,是陛下你除了榮華富貴之餘百分百能帶給我的東西了。隻是我統統不想要,所以陛下你哪怕能得到我的身體,但永遠得不到我的心。”
“你确定要這樣做?”天子逐漸黯淡了目光,沒有否認,但已是承認,“你的理想,你的嗓音,如果不繼續唱戲了,豈不是很遺憾?”
“你見過一隻被困在籠子裡的鳥會時刻歌唱嗎?且就算你逼着她歌唱,那也隻能說明它的每一次歌唱,都将成為絕唱。”靈溪既然敢把那樣忤逆天子的話說出口,那就沒想過走回頭路,她已決定要和天子表明決絕心意,因為隻有這樣她才能在皇宮中活下來。
在過去的回憶中,除了天子的目光變化,其實暗地裡還有另外一雙時刻關注梨園的眼睛,那是來自頗得聖寵的淑貴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