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屹從兜裡掏出硬币随意翻了兩下,然後拇指一壓,硬币就被抛了出去,正中江銜遠的襯衫口袋裡,“說真的,我接不接受不重要。”
他仰起頭看着對方,“同性戀需要的又不是人人接受。”
江銜遠頓了下,他感覺襯衫口袋,最靠近心髒的位置,那枚硬币滾燙得吓人。然後他再擡眼,就見班屹挑了挑眉,嘴角藏着狡黠的笑意。
粉藍色的晚霞落在少年的身後,微風輕掠過校園的廣播站、操場、教學樓,以至于每一隅都是《小幸運》
愛上你的時候還不懂感情
原來你是我最想留住的小幸運
……
班屹接着說:“無論跟誰,或是什麼樣的性别,那都是人家的選擇。”
“日子是人家在一天一天地過,一切因果都是人家在一點一點地承擔。外人橫插進去一腳,又不能讓對方的人生和自己調着過。”
“作為朋友,我能給他們最好的态度就是尊重,而不是用‘容納而不拒絕’的接受去接受他們。”班屹說:“所以,即使是老薛和天兵,我也不會指手畫腳。”
其實還有句,班屹沒說。
所以即使是老薛和天兵,我也不會指手畫腳。
……
畢竟對同性戀指手畫腳的人夠多了。
“畢竟懂得都懂……”班屹沖他笑了下,“這條路很難走,但總得有人去走。”
“至于到不到頭,能不能成功。其實都是後話,都不重要。關鍵是我做了,但我不後悔。”
“……”江銜遠垂在身側的手蜷了下。
“怎麼突然問我這個?”班屹低頭擰開瓶蓋,喝了娃哈哈,“就因為老薛和天兵他倆今天猝不及防出了個櫃?”
“不是。”
“那是因為什麼?”
“……”
“怎麼又沉默上了?”
“……”
過了好一會兒,班屹都以為這話題已經就此揭過,開始邊捧着瓶娃哈哈,邊刷語文閱讀。
教室牆上的秒針一秒一秒、一格一格地轉,秒鐘、分針和時針兜兜轉轉地碰了無數次面。
無疾而終的話題似是要徹底停在這兒時,江銜遠又把他撿了起來。
他輕聲喊道:“班屹。”
“……”
班屹沒擡頭,“嗯”了一聲兒,繼續刷閱讀。
這篇閱讀不難,記叙文老套路,模闆往上一套分丢不了多少。但勝在細節死多,是個句子讀者就得分析出個深層含義。
班屹好不容易靠着東拼西湊地搬模闆,寫掉題6分的含義題。眼看就剩最後一小題,又問他文章标題取得有什麼妙處?
——兩眼一黑。
班屹把卷子往前一翻,頭往标題上磕了下,有氣無力地說:“你繼續講,我在聽。”
“……”
事實證明,全省第一也逃不掉被語文閱讀理解虐得體無完膚的命運。
江銜遠欲言又止,看着這人重新擡起頭來,剛還挂着張“疑似被語文開除國籍”的臉,短短半秒鐘,就容光煥發起來。
甚至有空閑撩了撩額前的劉海,順帶朝他挑了挑眉,意思是:繼續,我在聽。
還真是,野草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江銜遠低頭,伸手在抽屜裡找着什麼。
班屹以為他要問題,轉頭去翻了本草稿本出來。結果一轉頭就跟某人亮晶晶的黑闆磚打了個照面。
“不是?”班屹有些不可思議,“你把我喊過來,自己跑去玩手機?”
“沒玩,”江銜遠低頭在幾個頁面上來回切換,又補充道:“改個備注。”
“……”
班屹想請他吃草稿本。
本來班屹對他給誰改備注沒有任何興趣的,但奈何這人忘記“隐私”兩字怎麼寫,完全就沒有避着他的意思。
班屹問:“讓看麼?”
江銜遠擡眸,反問:“不讓看又怎麼辦?”
“不讓看。”班屹微微讓開些,背往椅背上靠,後腦勺也跟着往後仰。
他轉頭看向江銜遠,豎起兩根手指,“我就教你在外人面前‘保護隐私’四字怎麼寫。”
江銜遠的手指在手機屏幕上輕敲了兩下,他垂下眼,睫毛一根一根地投下清晰的影子。
肩膀也莫名一抖一抖的。
怎麼了這是?
班屹心說。
他随手把草稿本往桌子上一扔,然後伸手按住江銜遠的肩膀,另一隻手瞄準人下巴,半強迫半順勢地擡起對方的下巴,“别忽然不說話成嗎?江大爺,我有幾顆心髒夠你吓的?”
說完,班屹就後悔了。
他忽然意識到,不是誰都需要通過些什麼來掩飾自己哭了的事實的。
有的人從出生起就具備着大方地哭,大方地笑,大方地擁有,在他人面前合理又胡鬧地宣洩情緒的權利。
更何況江銜遠還沒在哭。
雖然江銜遠這人平時性格冷淡,凡事都能挂出副“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模樣,情緒更是收斂得跟個冰塊似的。但現在對方眼底明晃晃的笑意,瞎子都看得出來。
也許面前這是個熱冰塊?
“熱冰塊”本人偏頭笑了半天,終于接上了前面的話題,“随意。”
——讓看麼?
——随意。
“嗯。”班屹看着他,頓了下,又“嗯”了聲。
得了批準,班屹也就沒再刻意避着,拿着草稿本退回原來的位置。隻是偶爾在餘光中看見些旁邊人的動作。例如,對方由于業務不熟練,點人頭像點了兩三下,直接成了拍了拍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