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盡夠。”沈知微笑着回答：“不過如果我有其它防風沙的巧思，可否也試上一試，并非隻有立領才有效果。"

"龐郎君？"見龐景之突然沒有回應，沈知微疑惑擡眼，見他不知何時已背對着自己。西域烈日淬煉出的武将，古銅色耳畔泛起可疑的暗紅。聽到沈知微又叫一聲自己，他猛地轉過身，西域黃沙裡淬煉出的悍将，此刻竟似被火舌燎了衣擺般後退半步：

"龐某粗人，豈敢指點織造行家？"他幹笑兩聲叉手作禮，"如此靜候沈娘子妙手。"

說罷，又寒暄兩句，便告辭轉身大步朝門口走去。

可剛一踏出門檻，便見一人迎面而來，步履穩健，氣度端方，正是——崔懷瑾。

龐大郎腳步微頓，見是他，眼中閃過一抹厭煩。他還記得前幾日，安西都護府送來的奏疏又被戶部駁回的事。他嘴角一勾，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了崔懷瑾一眼，擡頭望望天：“這非節非休的日子，崔侍郎跑服裝鋪子倒是比戶部還勤快。”

崔懷瑾本已與龐景之錯身，聞言轉過身來，擋在龐景之與後頭送人出來的沈知微之間，“龐将軍對衣飾似乎也很上心，人都要回北地了，還不忘買衣服…安西将士若都如将軍這般體面，何須再讨要冬衣銀錢？”

龐大郎瞳孔驟縮。

本以為病了死硬的于慎，上來個一個鋸嘴葫蘆崔懷瑾，多少會給安西都護府幾分薄面，誰知這位崔侍郎以前隻是身在禮部，對超越職權範疇的事情不表态，一旦開口，比原來的于慎還要剛硬，言辭犀利，絲毫不給情面。

此刻這笑面書生執筆的手，正将沈知微虛虛護在身後。

"崔侍郎竟然還知道邊關将士懂冷暖？"他猛地逼近，拳頭在身側握得咔咔響，"安西兒郎飲血時，侍郎的朱筆倒像焊死在江南賬冊上！"

崔懷瑾突然走近，用隻有二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龐世子，若是這世子之位做膩歪了大可以讓賢下面弟弟們，不要給都護大人若事生非。在下有無危言聳聽，世子大可以回家問問龐大人。”

龐景之瞳孔驟縮，忽然冷哼了一聲，回首沖沈知微道：“沈娘子行事光明磊落，一定要小心有些世家子弟，好似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那張嘴可了不得，感天動地，死人都能說活了。”說罷他目光如炬，狠狠道：“高門世族的甜言蜜語最是穿腸毒藥，一定要擦亮眼睛，不要聽人言，要觀人行！”

沈知微怔了怔，尚未來得及回應，崔懷瑾卻已微微擡眼，目光淡淡地掃向龐大郎，并不惱怒，隻淡淡問一句：“龐将軍此言何意？”他語調平緩，聽不出情緒。

龐大郎看向崔懷瑾，懶懶地擺了擺手：“無意，沈娘子乃舍妹手帕交，某難免多提點兩句，免得被心機深沉之人騙了去。”

說罷，他一甩袖，轉身出了門。

——卻不知，崔懷瑾也跟着出了門。

街角，龐大郎剛邁步要走，便聽身後崔懷瑾淡淡開口：“世子方才句句提點，莫不是想求娶沈娘子？”

龐大郎腳步微頓，蓦地回頭，眼神鋒利地看向崔懷瑾。

兩人四目相對，空氣中隐隐透着一絲劍拔弩張的意味。

片刻後，龐大郎忽然輕嗤了一聲，帶着幾分揶揄地道：“怎麼，崔侍郎莫不是在意了？”

崔懷瑾神色依舊平靜，甚至嘴角還微微一彎：“龐世子無需替他人操心。”

龐大郎盯着他，目光審視，片刻後開口：“博陵崔氏已經如此開明大度到允許宗族嫡子娶商女了？還是靈昌公主對崔大人承諾定要善待大人你的心頭好？”龐景之又朝崔懷瑾走近一步，“還是崔大人想刷那纨绔子弟的誘騙之術，将那生米煮成熟飯再論以後？”

聽聞這最後一句話，崔懷瑾終于不再維系他一貫的寶相莊嚴，那端肅臉龐更加冷凝：“龐世子言語放尊重些。”

“切，我言語不尊重。”龐景之嗤笑一聲，“我言語再不尊重好過某些人心思不尊重。沈娘子乃磊落鴻鹄，非籠中鳥雀。崔大人将你那些個軟硬兼施的手段用在男人身上，莫要坑了良家女子是真。”

崔懷瑾沒答話，片刻後隻是微微一笑，用手指點點龐景之的左胸，神色淡定自若：“世人皆道，眼中看見的世界都是自己的内心。龐世子，先好好問問自己的心思單純與否吧。”

龐大郎眯了眯眼，看着他那張波瀾不驚的臉，哼了一聲，不再多言，拂袖而去。

崔懷瑾目送他的背影遠去，方才收回眼底那抹意味不明的審視。